困知记

  唐府兵之法最爲近古范文正公尝议欲兴复而爲众说所持道之废兴信乎其有命也愚于此颇尝防心窃以此法之行灼然有利而无害揆之人情事势亦无不可行之理顾其脉络之相聨属者非一防条目之相管摄者非一端变通之宜要当临时裁酌非一言所能尽也然须推广其制通行于天下使郡邑无防无偹缓急斯有所恃以无虞其老弱无用坐食之兵皆归之农自然国用日舒民力日裕此灼然之利非簸弄笔舌之空谈也
  楚汉之争天下髙帝身拒项羽于荣阳成臯间令韩信北渡河取魏取赵取燕取齐河北山东之地旣举羽在汉围中矣然其南犹有九江王黥布围未合也及隋何以布归汉则其围四合矣羽复安所逃乎此汉取天下之大势也凢用兵制胜以识形势爲先然有天下之形势有一方之形势有战阵间之形势得之则成失之则败成败之爲利害有不可胜计者矣今之儒者鲜或谈兵要之钱糓甲兵皆吾人分内事何可以不讲也且如唐安禄山旣犯东京眷留不去李泌郭子仪皆请先取范阳以覆其巢穴此眞识形势者也肃宗急于収复不从其防河北之地由此失之终唐之世而不能复黄巢横行入广高骈请分兵守郴循梧昭桂永数州之险自将由大庾度岭击之此眞识形势者也使从其言巢直置中兎尔而当国者曾莫之省巢果覆出爲恶遂致滔天然则形势之所系岂小哉
  天之道日月星辰爲之经风雷霆霜露爲之纬经纬有常而元亨利贞之妙在其中矣此造化之所以成也人之道君臣父子夫妇长防朋友爲之经喜怒哀乐爲之纬经纬不忒而仁义礼智之实在其中矣此德业之所以成也
  周子之言性有自其本而言者诚源诚立纯粹至善是也有防其末而言者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是也然通书首章之言浑沦精宻读者或有所未察遂疑周子专以刚柔善恶言性其亦踈矣
  太极隂阳之妙善观者试求之一岁之内自当了然一日之内亦可观然太近而难详也一元之内亦可观然太逺而难騐也要之近而一日逺而一元其盈虚消息相爲循环之理即一岁而推之无有不合易言复其见天地之心盖明指其端矣茍明乎此其于酬酢世变又岂待于外求也哉
  性无形虽有善譬终难尽其妙孟子程子皆尝取譬于水其言有不容易者盖以就下之与在山清之与浊同一物也然至语其不善一则以爲抟击使之一则以爲泥沙混之是亦防有不同必也防二说而同之性之义庻其尽矣谢显道记伊川先生语有云禅家之言性犹太阳之下置器其间方员大小不同特欲倾此于彼尔然在太阳几时动伊川此语足以破禅家之谬然又言人之于性犹器之受光于日受字固与倾字不类但此譬终觉未亲
  程伯子论生之谓性一章反覆推明无非理一分殊之义朱子爲学者条析虽词有详畧而大防不殊然似乎小有未合请试陈之夫谓人生气禀理有善恶以其分之殊者言也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以其理之一者言也谓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盖人生而静即未发之中一性之眞湛然而已更着言语形容不得故曰不容说继之者善即所谓感于物而动也动则万殊刚柔善恶于是乎始分矣然其分虽殊莫非自然之理故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旣以刚柔善恶名性则非复其本体之精纯矣故曰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下文又以水之清浊爲喻盖清其至静之本体而浊其感动之物欲也本体诚至清然未出山以前无由见也亦须流行处方见若夫不能无浊安可无修治之功哉修治之功旣至则浊者以之澄定而本体当湛然矣然非能有所増损于其间也故以舜有天下而不与终之切详章内以上二字止是分截动静之界由动而言则静爲以上犹所谓未发之前未发更指何防爲前盖防已发而言之耳朱子于此似求之太过却以爲人物未生时恐非程子本意盖程子所引人生而静一语正指言本然之性继以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二语盖言世所常说乃性之动而非性之本也此意甚明详味之自可见若以人生而静以上爲指人物未生时说则是説维天之命不是性三字无着落矣
  程叔子云孟子言性当随文防不以告子生之谓性爲不然者此亦性也被命受生之后谓之性尔故不同继之以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欤然不害爲一若乃孟子之言善者乃极本穷源之性尝考叔子论性之语亦多惟此章意极完偹同中有异异中有同性命之实无余无欠但章末二语恐记録者不能无少误耳盖受气之初犬牛与人其性未尝不一成形之后犬牛与人其性自是不同叔子所云不害爲一正指本源防言之而下文若乃二字却说开了语脉殊欠照应非记録之误而何
  二程教人皆以知识爲先其言见于遗书及诸门人所述歴歴可考大学所谓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知至而后意诚此不易之序也及考朱子之言则曰上蔡说先有知识以敬防养似先立一物了他日却又有云未能识得养个甚尝屡称明道学者先须识仁一叚说话极好及胡五峯有欲爲仁必先识仁之体之言则又大以爲疑却谓不必使学者先识仁体其言之先后不一如此学者将安所适从哉愚尝窃以所从入者騐之防非先有知识不可苐识仁大是难事明道尝言天理二字是自家体贴出来此所以识仁之方也然体贴工夫须十分入细一毫未尽即失其眞朱子之言大抵多随学者之偏而救之是以不一然因其不一而求以归于至一在我有余师矣
  理之所在谓之心故非存心则无以穷理心之所有谓之性故非知性则无以尽心孟子言心言性非不分明学者徃徃至于错认何也求放心只是初下手工夫尽心乃其极致中间紧要便是穷理穷理须有渐次至于尽心知性则一时俱了更无先后可言如理有未穷此心虽立终不能尽吾人之有事于心地者其尽与不尽反观内省亦必自知不尽而自以爲尽是甘于自欺而已矣非诚有志于道者
  延平李先生曰动静眞僞善恶皆对而言之是世之所谓动静眞僞善恶也非性之所谓动静眞僞善恶也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而性之静可见矣求眞于未始有僞之先而性之眞可见矣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而性之善可见矣此等言语是实下细宻工夫体贴出来不可草草防过
  动亦定静亦定性之本体然也动静之不常者心也圣人性之心即理理即心本体常自湛然了无动静之别常人所以胶胶扰扰曽无须叟之定贴者心役于物而迷其性也夫事物虽多皆性分中所有茍能顺其理而应之亦自无事然而明有未烛诚有弗存平时旣无所主则临事之际又恶知理之所在而顺之乎故必诚明两进工夫纯熟然后定性可得而言此学者之所当勉也
  旣不知尊德性焉有所谓道问学此言未爲不是但恐差认却德性则问学直差到底原所以差认之故亦只是欠却问学工夫要必如孟子所言博学详说以反説约方爲善学茍学之不博说之不详而蔽其见于方寸之间虽欲不差弗可得已
  程子有云世人只为一齐在那昏惑迷暗海中拘滞执泥坑里便事事转动不得没着身处此言于人甚有所警发但不知如何出脱得也然上文已有物各付物一言只是难得到此地位非物格知至而妄意及此其不为今之狂者几希
  凡言心者皆是已发程子尝有是言旣自以为未当而改之矣朱子文字犹有用程子旧说未及改正处如书传释人心道心皆指为已发中庸序中所以为知觉者不同一语亦皆已发之意愚所谓未定于一者此其一也
  命之理一而已矣举隂阳二字便是分殊推之至为万象性之理一而已矣举仁义二字便是分殊推之至为万事万象虽众即一象而命之全体存焉万事虽多即一事而性之全体存焉
  天之道莫非自然人之道皆是当然凢其所当然者皆其自然之不可违者也何以见其不可违顺之则吉违之则凶是之谓天人一理
  吾儒只是顺天理之自然佛老二氏皆逆天背理者也然彼亦未尝不以自然借口卲子有言佛氏弃君臣父子夫妇之道岂自然之理哉片言可以折斯狱矣顾彼犹善为遁辞以谓佛氏门中不舎一法夫旣举五伦而尽弃之矣尚何法之不舎邪独有诳取人财以为饱暖安居之计乃其所不能舎之法耳
  静中有物者程伯子所谓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是也朱子以为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似乎欠一理字学者或认从知觉上去未免失之
  人心有觉道体无为熟味此两言亦可以见心性之别矣
  朱子辨苏黄门老子解有云道器之名虽异然其实一物也故曰吾道一以贯之与所云理气决是二物者又不同矣为其学者不求所以归于至一可乎
  干以易知坤以简能此人之良知良能所自来也然干始物坤成物固自有先后之序矣其在学者则致知力行工夫要当并进固无必待所知旣彻而后力行之理亦未有所知未彻而能不疑其所行者也然此只在自勉若将来商量议拟第成一塲闲说话耳果何益哉
  张子韶以佛语释儒书改头换面将以愚天下之耳目其得罪于圣门亦甚矣而近世之谈道者或犹隂祖其故智徃徃假儒书以弥缝佛学律以春秋诛心之法吾知其不能免夫






  困知记卷上
<子部,儒家类,困知记>
  钦定四库全书
  困知记卷下      明 罗钦顺 撰凡七十五章
  尝读宋学士新刻楞伽经序具载我圣祖训词由是知圣祖洞明佛学又尝读御制神乐观碑有云长生之道世有之不过修身清净脱离幻化疾速去来使无难阻是其机也于此又知我圣祖深明老氏之学至于经纶万务垂训万世一惟帝王相传之道是遵孔曾思孟之书周程张朱之说是崇是信彛伦攸叙邪慝无所容圣子神孙守为家法虽与天地同其悠久可也卓哉大圣人之见诚高出于寻常万万哉
  易之为书有辞有变有象有占变与象皆出于自然其理即所谓性命之理也圣人系之辞也特因而顺之而深致其意于吉凶悔吝之占凡以为立人道计尔夫变之极其象斯定象旣定而变复生二者相为循环无有穷已文言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夫消变于未形圣人之能事也自大贤以下必资于学系辞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此学易之极功也占也者圣人于其变动之初逆推其理势必至于此故明以为教欲人豫知所谨以免乎悔吝与凶若待其象之旣成则无可免之理矣使诚有得于观玩固能适裁制之宜其或于卜筮得之亦可以不迷乎趋避之路此人极之所以立也是则君子之玩占乃其日用工夫初无待于卜筮若夫卜筮之所尚则君子亦未尝不与众人同尔圣人作易之意或者其有在于是乎
  程子言圣人用意深处全在系辞盖子贡所谓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者系辞发明殆尽学者茍能有所领防则天下之理皆无所遗凡古圣贤经书防言奥义自然通贯为一而确乎有以自信视彼异端邪说眞若蹄涔之于沧海碔砆之于美玉矣然或韦编屡絶而不能辨世间之学术则亦何以多读为哉
  刘保斋于卦德卦体卦象从朱子卦变从程子其义甚精盖亦因其言之不一而求以归于至一可谓笃于尊信程朱者矣
  诗三百十一篇人情世态无不曲尽燕居无事时取而讽咏之歴歴皆目前事也其可感者多矣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其言诚有味哉
  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程子云模范出一天地尔非在外也如此即是与天道脗合之意所谓不过者在圣人朱子云天地之化无穷而圣人为之范围不使过于中道所谓裁成者也如此则所谓不过者疑若指化育然窃惟天地之化消息盈虚而已其妙虽不可测而理则有常圣人裁成之云亦惟因其时顺其理为之节度以遂生人之利非能有所损益也不使过于中道一语似乎欠莹若程说则简而明矣
  东北丧朋乃终有庆程传之义为精用说桎梏觉得本义尤与上下文相恊年来深喜读易但精神渐短浃洽为难尔大凡读传义者于其异同之际切宜致思
  孔子作春秋每事只举其大纲以见意义其详则具于史当时史文具在观者便见得是非之公所以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其后史旣亡逸惟圣笔独存左氏必曾见国史来故其作传皆有来歴虽难于尽信终是案底
  尚书有难晓处正不必枉费心思强通得亦未必是于其明白易晓者熟读而有得焉殆不可胜用矣
  书言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大防初无异也但以字在义礼上则人为之主与理犹二以字在敬义下则敬义为之主人与理一矣其工夫之疎密造诣之浅深固当有别
  尧典有知人之道四嚚讼一也静言庸违象恭二也方命圯族三也皆所以知小人克谐以孝四也所以知君子嚚讼与圯族皆所谓刚恶也静言象恭柔恶也小人之情状固不止此然即此三者亦可以槪之孝乃百行之首汉去古未逺犹以孝廉取士然能使顽父嚚母傲弟相与感化而不格奸则天下无不可化之人矣非甚盛德其孰能之尧典所载厯象授时外惟此四事乃其举措之大者所举若此所措若彼非万世君天下者之法乎茍能取法于斯虽欲无治不可得已
  春秋殊未易读程子尝言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别传之眞伪如欧阳文忠所论鲁隠赵盾许止三事可谓笃信圣经而不惑于三传者矣及胡文定作传则多用三传之说而不从欧公人之所见何若是之不同邪夫圣笔之妙如化工固不容以浅近窥测然求之太过或反失其正意惟虚心易气反覆潜玩勿以众说汩之自尝有得也三传所长固不容掩然或失之诬或失之凿安可尽以为防乎窃谓欧公之论恐未可忽舍程子两言亦无以读春秋矣
  能者养以之福累见诸本皆作养之以福倒却一字其意味理致逈然不同承讹踵误若此类盖亦多矣
  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一段义理精粹要非圣人不能言陆象山乃从而疑之过矣彼盖专以欲为恶也夫人之有欲固出于天盖有必然而不容已且有当然而不可易者于其所不容已者而皆合乎当然之则夫安徃而非善乎惟其恣情纵欲而不知反斯为恶尔先儒多以去人欲遏人欲为言盖所以防其流者不得不严但语意似乎偏重夫欲与喜怒哀乐皆性之所有者喜怒衰乐又可去乎象山又言天亦有善有恶如日月蚀恶星之类是固然矣然日月之食彗孛之变未有不旋复其常者兹不谓之天理而何故人道所贵在乎不逺而复柰何滔滔者天下皆是也是则循其本而言之天人曷尝不一究其末也亦安得而不二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