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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
○王嘉秀问,「佛以出离生死诱人入道。仙以长生久视诱人入道。其心亦不是要人做不好。究其极至,亦是贝得圣人上一截。然非人道正路。如今仕者,有由科,有由贡,有由传奉一般做到大官。毕竟非人仕正路,君子不由也。仙佛到极处,与儒者略同。但有了上一截,遗了下一截。终不似圣人之全。然其上一截同者,不可诬也。后世儒者又只得圣人下一截。分裂失真。流而为记诵,词章,功利,训詀。亦卒不免为异端。是四冢者,终身劳苦于身心。无分毫益。祝彼仙佛之徒,清心寡欲,超然于世累之外者,反若有所不及矣。今学者不必先排仙佛。且当笃志为圣人之学。圣人之学明,则仙佛自泯。不然,则此之所学,恐彼或有不屑。而反欲其俯就,不亦难乎?鄙见如此。先生以为何如」?先生曰,「所论大略亦是。但谓上一截,下一截,亦是人见偏了如此。若论圣人大中至正之道,彻上彻下。只是一贯。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阴一阳之谓道但仁者见之便谓之仁。知者见之便谓之智。百姓又曰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智岂可不谓之道?但见得偏了,便有弊病」。
○蓍固是易。龟亦是易。
○问,「孔子谓武王未尽善,恐亦有不满意」。先生曰,「在武王自合如此」。曰,「使文王未没,毕竟如何」?曰,「文王在时,天下三分已有其二。若到武王伐商之时,文王若在,或者不致兴兵。必然这一分亦来归了文王。只善处籿,使不得纵恶而已」。
○问,「孟于言『执中无权犹执一』」。先生曰,「中只有天理,只是易。随时变易,如何执得?须是因时制宜。难预先定一个规矩在。如后世儒者要将道理一一说得无罅漏。立定个格式。此正是执一」。
○唐诩问,「立志是常存个善念要为善去恶否」?曰,「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即更思何善?此念非恶,更去何恶?此念如树之根芽。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从心所欲。不踰矩』,只是志到熟处」。
○精神,道德,言动,大率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
○问,「文中子是如何人」?先生曰,「文中子庶几『具体而微』。惜其蚤死」。问,「如何却有续经之非」?曰,「续经亦未可尽非」。请问。良久,曰,「更觉『良工心独苦』」。
○许鲁斋谓儒者以。治生为先之说亦误人。
○问仙家元气,元神,元精。先生曰,「只是一件。流行为气。凝聚为精。妙用为神」。
○喜怒哀乐,本体自是中和的。纔自家看些意思,便过不及,便是私。
○问,「哭则不歌」。先生曰,「圣人心体自然如此」。
○克己须要扫除廓清,一毫不存方是。有一毫在,则众恶相引而来。
○问律吕新书,先生曰,「学者当务为急。算得此数熟,亦恐未有用。必须心中先具礼乐之本方可。且如其书说,冬用管以候气。然至冬至那一刻时,管灰之飞,或有先后须臾之间。焉知那管正值冬至之刻?须自心中先晓得冬至之刻始得。此便有不通处。学者须先从礼乐本原上用功」。
○曰仁云,「心犹镜也。圣人心如明镜。常人心如昏镜。近世格物之说,如以镜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镜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镜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尝废照」。
○问道之精粗。先生曰,「道无精粗。人之所贝有精粗。如这一间房。人初进来,只贝一个大规模如此。处久便柱壁之类,一一看得明白。再久,如柱上有些文藻,细细都看出来。然只是一间房」。
○先生曰,「诸公近见时,少疑问。何也?人不用力,莫不自以为己知。为学只循而行之是矣。殊不知私欲日生。如地上尘一日不扫,便又有一层。看实用功,便见道无终穷。愈探愈深。必使精白无一毫不彻方可」。
○问,「知至然后可以言诚意。今天理人欲知之未尽,如何用得克己工夫」?先生曰,「人若真宣切己用功不已,则于此心天理之精微,日见一日。私欲之细微,亦日见一日。若不用克己工夫,终日只是说话而已。天理格不自见,私欲亦胳不自贝。如人走路一般。走得一段,方认得一段。走到歧路处,有疑便问。问了又走。方渐能到得欲到之处。今人于己知之天理不肯存。己知之人欲不肯去。且只管愁不能尽知。只管闲讲。何益之有?巨待克得自己无私可克,方愁不能尽知,亦未迟在」。
○问,「道一而已。古人论道往往不同。求之亦有要乎」?先生曰,「道无方体。不可执着。却拘滞于文义上求道远矣。如今人只说天。其实何尝见天?谓日月风雷即天,不可。谓人物草木不是天,亦不可。道鄎是天。若识得时,何莫而非道?人但各以其一隅之见,认定以为道止如此,所以不同。若解向里寻求,见得自己心体,即无时无处不是此道。旦古一旦今。无终无始。更有甚同异?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又曰,「诸君要实见此道,须从自己心上体认,不假外求始得」。
○问,「名物度数。亦须先讲求否」?先生曰,「人只要成就自家心体,则用在其中。如养得心体果有未发之中,自然有发而中节之和。自然无施不可。茍无是心,虽预先讲得世上许多名物度数,与己原不相干。只是装缀临时,自行不去。亦不是将名物度数全然不理。只要『知所先后,则近道』」。又曰,「人要随才成就,才是其所能为。如夔之乐,稷之种。是他资性合下便如此。成就之者,亦只是要他心体纯乎天理。其运用处,皆从天理上发来,然后谓之才。到得纯乎天理处,亦能不器。使薆稷易艺而为,当亦能之」。又曰,「如『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皆是不器。此惟养得心体正者能之」。
○「与其为数顷无源之塘水,不若为数尺有源之井水,生意不穷」。时先生在塘边坐。傍有井,故以之喻学云。
○问,「世道日降。太古时气象,如何复见得」?先生曰,「一日便是一元。人平日一时起坐,未与物接。此心清明景象,便如在伏羲时游一般」。
○问,「心要逐物。如何则可」?先生曰,「人君端拱清穆,六卿分职,天下乃治。心统五官,亦要如此。今眼要视时,心便逐在色上。耳要听时,心便逐在声上。如人君要选官时,便自去坐在吏部。要调军时,便自去坐在兵部。如此,岂惟失却君体?六卿亦皆不得其职」。
○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知众充与遏者,志也。天聪明也。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
○澄曰,「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雉虑,如何亦谓之私欲」?先生曰,「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问志至气次。先生日,「『志之所至,气亦至焉』之谓。非『极至次贰』之谓。『持其志』,则养气在其中。『无暴其气』,则亦持其志矣。孟子救告子之偏,故如此夹持说」。
○问,「先儒曰,『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如何」?先生日,「不然。如此却乃伪也。圣人如天。无往而非天。三光之上,天也。九地之下,亦天也。天何尝有降而自卑?此所谓大而化之也。贤人如山岳。守其高而已。然百仞者不能引而为千仞。千仞者不能引而为万仞。是贤人未尝引而自高也。引而自高,则伪矣」。
○问,「伊川谓『不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求中』。延平却教学者看未发之前气象。何如」?先生日,「皆是也。伊川恐人于未发前讨个中,把中做一物看。如吾向所谓认气定时做中。故令只于涵养省察上用功。延平恐人未便有下手处,故令入时时刻刻求末发而气象。使人正目而视惟此,倾耳而听惟此。即是『戒慎不睹。恐惧不闻』的工夫。皆古人不得已诱人之言也」。
○澄问,「喜怒哀乐之中和。其全体常人固不能有。如一件小事当喜怒者,平时无喜怒之心。至其临时,亦能中节。亦可谓之中和乎」?先生曰,「在一时之事,固亦可谓之中和。然未可谓之大本达道。人性皆善。中和是人人原有的。岂可谓无?但常人之心既有所昏蔽,则其本体蜼亦时时发见,终是暂明暂灭,非其全体大用矣。无所不中,然后谓之大本。无所不和,然后谓之达道。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曰,「澄于中字之义尚未明」。曰,「此须自心体认出来。非言语所能喻。中只是天理」。曰,「何者为天理」?曰,「去得人欲,便识天理」。曰,「天理何以谓之中」?曰,「无所偏倚」。曰,「无所偏倚,是何等气象」?曰,「如明镜然。全体莹彻,略无纤尘染着」。曰,「偏倚是有所染着。如着在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上,方见得偏倚。若未发时,美色名利皆未相看。何以便知其有所偏倚」?曰,「虽未相着,然平日好色好利好名之心,原未尝无。既未尝无,即谓之有。既谓之有,则亦不可谓无偏倚。譬之病疟之人,虽有时不发,而病根原不曾除,则亦不得谓之无病之人矣。须是平日好色好利好名等项一应私心,扫除荡涤,无复纤毫留滞。而此心全体廓然,纯是天理。方可谓之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方是天下之大本」。
○问,「『颜子没而圣学亡』。此语不能无疑」。先生曰,「见圣道之全者惟颜子。观喟然一叹可见。其谓『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是见破后如此说。博文约礼,如何是善诱人。学者须恩之。道之全体,圣人亦难以语人。须是学者自修自俉。颜子『虽欲从之,未由也已』即文王望道未见意。望道未见,乃是真见。颜子没,而圣学之正派,遂不尽传矣」。
○问,「身之主为心,心之灵明是知。知之发动是意。意之所看为物。是如此否」?先生曰,「亦是」。
○只存得此心常见在便是学。过去未来事,思之何益?徒放心耳。
○言语无序,亦足以见心之不存。
○尚谦问,「孟子之不动心与告子异」。先生曰,「告子是硬把捉着此心,要他不动。孟子却是集义到自然不动」。又曰,「心之本体原自不动。心之本体即是性。性即是理。性元不动。理元不动。集义是复其心之本体」。
○万象森然时亦冲漠无朕冲漠无朕,即万象森然。冲漠无朕者一之父。万象森然者精之母。一中有精。精中有一。
○心外无物。如吾心发一念孝亲,即孝亲便是物。
○先生曰,「今为吾所谓格物之学者,尚多流于口耳。况为口耳之学者,能反于此乎?天理人欲,其精微必时时用力省察克治,方日渐有见。如今一说话之间,虽只讲天理。不知心中倏忽之间,已有多少私欲。盖有窃发而不知者。虽用力察之,尚不易见。况徒口讲而可得尽知乎?今只管讲天理来顿放着不循,讲人欲来顿放着不去,岂格物致知之学?后世之学,其极至,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的工夫」。
○问,「知止者,知至善只在吾心,元不在外也,而后志定」。曰,「然」。
○问格物。先生曰,「格者,正也。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也」。
○问,「格物于动处用功否」?先生曰,「格物无间动静。静亦物也。孟子谓『必有事焉』。是动静皆有事」。
○工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诚意之事。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正心修身工夫,亦各有用力处。修身是日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
○自格物致知至平天下,只是一个明明德。虽亲民亦明德事也。明德是此心之德,即是仁。「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使有一物失所,便是吾仁有未尽处。
○只说明明德而不说亲民,便似老佛。
○至善者性。性元无一毫之恶,故曰至善。止之,是复其本然而已。
○问,「知至善即吾性。吾性具吾心。吾心乃至善所止之地。则不为向时之纷然外求,而定则不扰,不扰而静。静而不妄动则安。安则一心一意只在此处。千思万想,务求必得此至善。是能虑而得矣。如此说是否」?先生曰,「大略亦是」。
○问,「程子云,『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何墨氏兼爱,反不得谓之仁」?先生曰,「此亦甚难言。须是诸君自体认出来始得。仁是造化生生不息之理。虽弥漫周遍,无处不是。然其流行发生,亦只有个渐。所以生生不息。如冬至一阳生。必自一阳生,而后渐渐至于六阳,若无一阳之生,岂有六阳?阴亦然。惟有渐,所以便有个发端处。惟其有个发端处,所以生。惟其生,所以不息。譬之木。其始抽芽,便是木之生意发端处。抽芽然后发干。发干然后生枝生叶。然后是生生不息。若无芽,何以有干有枝叶?能抽芽,必是下面有个根在。有根方生。无根便死。无根何从抽芽?父子兄弟之爱,便是人心生意发端处。如木之抽芽。自此而仁民,而爱物。便是发干生枝生叶。墨氏兼爱无苦等。将自家父子兄弟与途人一般看。便自没了发端处。不抽芽,便知得他无根。便不是生生不息。安得谓之仁?孝弟为仁之本。却是仁理从里面发生出来」。
○问,「延平云,『当理而无私心』。当理与无私心,如何分别」?先生曰,「心即理也。无私心,即是当理。未当理,便是私心。若析心与理言之,恐亦未善」。又问,「释氏于世间一切情欲之私,都不染着。似无私心。但外弃人伦。却是未当理」。曰,「亦只是一统事。都只是成就他一个私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