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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论
爵禄第十
或问古之君子贵爵禄欤曰然诸子之书称爵禄非贵也资财非富也何谓乎曰彼遭世之乱见小人富贵而有是言非古也古之制爵禄也爵以居有德禄以养有功功大者禄厚德远者爵尊功小者其禄薄德近者其爵卑是故观其爵则别其人之德也见其禄则知其人之功也不待问之古之君子贵爵禄者盖以此也非以黼黻华乎其身刍豢之适于其口也非以美色悦乎其目钟鼓之乐乎其耳也孔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明王在上序爵班禄而不以逮也君子以为至羞何贱之有乎先王将建诸侯而锡爵禄也必于清庙之中陈金石之乐宴赐之礼宗人摈相内史作策也其颂曰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时周之命于绎思由此观之爵禄者先王之所重也非所轻也故书曰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爵禄之贱也由处之者不宜也贱其人斯贱其位矣其贵也由处之者宜之也贵其人斯贵其位矣诗云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锵锵寿考不忘黻衣绣裳君子之所服也爱其德故美其服也暴乱之君子非无此服也而民弗美也位亦如之昔周公相王室以君天下圣德昭闻王勋弘大成王封以少昊之墟地方七百里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备物典策官司彝器龙旗九旒祀帝于郊太公亮武王克商宁乱王封之爽鸠氏之墟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五侯九伯汝实征之世祚太师抚宁东夏当此之时孰谓富贵不为荣宠者乎自时厥后文武之教衰黜陟之道废诸侯僣恣大夫世位爵人不以德禄人不以功窃国而贵者有之窃地而富者有之奸邪得愿仁贤失志于是则以富贵相诟病矣故孔子曰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然则富贵美恶存乎其世也易曰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为圣人之大宝曰位位也者立德之机也势也者行义之杼也圣人蹈机握杼织成天地之化使万物顺焉人伦正焉六合之内各竟其愿其为大宝不亦宜乎故圣人以无势位为穷百工以无器用为困困则其资亡穷则其道废故孔子栖栖而不居者盖忧道废故也易曰井渫不食为我心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夫登高而建旌则其所视者广矣顺风而振铎则其所闻者远矣非旌色之益明铎声之益远也所托者然也况居富贵之地而行其政令者也故舜为匹夫犹民也及其受终于文祖称曰予一人则西王母来献白环周公之为诸侯犹臣也及其践明堂之祚负斧扆而立则越裳氏来献白雉故身不尊则施不光居不高则化不易曰丰亨无咎王假之勿忧宜日中身尊居高之谓也斯事也圣人之所务也虽然求之有道得之有命舜禹孔子可谓求之有道矣舜禹得之孔子不得之可谓有命矣非惟圣人贤者亦然稷契伯益伊尹傅说得之者也颜渊闵子骞冉耕仲兮不得者也故良农不患埸之不修而患风雨之不节君子不患道德之不建而患时世之不遇诗曰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伤道之不遇也岂一世哉岂一世哉
中论卷之下
汉 北海徐干着
明 新安程荣校
考伪第十一
仲尼之没于今数百年矣其间圣人不作唐虞之法微三代之教息大道陵迟人伦之中不定于是惑世盗名之徒因夫民之离圣教日久也生邪端造异术假先王之遗训以缘饰之文同而实违貌合而情远自谓得圣人之真也各兼说特论诬谣一世之人诱以伪成之名惧以虚至之谤使人憧憧乎得亡惙惙而不定丧其故性而不自知其迷也咸相与祖述其业而宠狎之斯术之于斯民也犹内关之疾也非有痛痒烦苛于身情志慧然不觉疾之已深也然而期日既至则血气暴竭故内关之疾疾之中夭而扁鹊之所甚恶也以卢医不能别而遘之者不能攻也昔杨朱墨翟申不害韩非田骈公孙龙汨乱乎先王之道诪张乎战国之世然非人伦之大患也何者术异乎圣人者易辨而从之者不多也今为名者之异乎圣人也微视之难见世莫之非也听之难闻世莫之举也何则勤远以自旌托之乎疾固广求以合众托之乎仁爱枉直以取举托之乎随时屈道以弭谤托之乎畏爱多识流俗之故麤诵诗书之文托之乎博文饰非而言好无伦而辞察托之乎通理居必人才游必帝都托之乎观风然而好变易姓名求之难获托之乎能静卑屈其体辑柔其颜托之乎温恭然而时有距绝击断严厉托之乎独立奖育童蒙训之以己术托之乎勤诲金玉自待以神其言托之乎说道其大抵也苟可以收名而不必获实则不去也可以获实而不必收名则不居也汲汲乎常惧当时之不我尊也皇皇尔又惧来世之不我尚也心疾乎内形劳于外然其智调足以将之便巧足以庄之称托比类足以充之文辞声气足以饰之是以欲而如让躁而如静幽而如明跛而如正考其所由来则非尧舜之律也核其所自出又非仲尼之门也其回遹而不度穷涸而无源不可经方致远甄物成化斯乃巧人之雄也而伪夫之杰也然中才之徒咸拜手而赞之扬声以和之被死而后论其遗烈被害而犹恨已不逮悲夫人之陷溺盖如此乎孔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者虽语我曰吾为善吾不信之矣何者以其泉不自中涌而注之者从外来也苟如此则处道之心不明而执义之意不着虽依先王称诗书将何益哉以此毒天下之民莫不离本趣末事以伪成纷纷扰扰驰骛不已其流于世也至于父盗子名兄窃弟誉骨肉相诒朋友相诈此大乱之道也故求名者圣人至禁也昔卫公孟多行无礼取憎于国人齐豹杀之以为名春秋昼之曰盗其传曰是故君子动则思礼行则思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或求名而不得或欲盖而名章惩不义也齐豹为卫司寇守嗣大夫作而不义其书为盗邾庶其莒牟夷邾黑肱以土地出求食而已不求其名贱而必书此二物者所以惩肆而去贪也若艰难其身以险危大人而有名章彻攻难之士将奔走之若窃邑叛君以徼大利而无名贪●之民将寘力焉是以春秋书齐豹曰盗三叛人名以惩不义数恶无礼其善志也问堵曰齐豹之杀人以为己名故仲尼恶而盗之今为名者岂有杀之罪耶曰春秋之中其杀人者不为少然而不盗不已圣人之善恶也必权轻重数众寡以定之夫为名者使真伪相●是非易位而民有所化此邦家之大灾也杀人者一人之害也安可相比也然则何取于杀人者以书盗乎荀卿亦曰盗名不如盗货乡愿亦无杀人之罪也而仲尼恶之何也以其乱德也今伪名者之乱德也岂徒乡愿之谓乎万事杂错变数滋生乱德之道固非一端而已书曰静言庸违象恭滔天皆乱德之类也春秋外传曰奸仁为佻奸礼为羞奸勇为贼夫仁礼勇道之美者也然行之不以其正则不免乎大恶故君子之于道也审其所以守之慎其所以行之问者曰仲尼恶没世而名不称又疾伪名然则将何执曰是安足怪哉名者所以名实也实立而名从之非名立而实从之也故长形立而名之曰长短形立而名之曰短非长短之名先立而长短之形从之也仲尼之所贵者名实之名也贵名乃所以贵实也夫名之系于实也犹物之系于时也物者春也吐华夏也布叶秋也凋零冬也成实斯无为而自成者也若强为之则伤其性矣名亦如之故伪名者皆欲伤之者也人徒知名之为善不知伪善者为不善也惑甚矣求名有三少而求多迟而求速无而求有此三者不僻为幽昧离乎正道则不获也固非君子之所能也君子者能成其心心成则内定内定则物不能乱物不能乱则独乐其道独乐其道则不闻为闻不显为显故礼称君子之道闇然而日彰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君子之不可及者其惟人之所不见乎夫如是者岂将反侧于乱世而化庸人之未称哉
谴交第十二
民之好交游也不及圣王之世乎古之不交游也将以自求乎昔圣王之治其民也任之以九职紏之以八刑导之以五礼训之以六乐教之以三物习之以六容使民劳而不至于困逸而不至于荒当此之时四海之内进德修业勤事而不暇讵敢淫心舍力作为非务以害休功者乎自王公至于列士莫不成正畏相厥职有恭不敢自暇自逸故春秋外传曰天子大采朝日与三公九卿祖识地德日中考政与百官之政事师尹惟旅牧相宣序民事少采夕月与太史司载紏处天刑日入监九御洁奉褅郊之粢盛而后即安诸侯朝修天子之业命昼考其国职夕省其典刑夜警其百工使无慆淫而后即安卿大夫朝考其职昼讲其庶政夕序其业夜庀其家事而后即安士朝而受业昼而讲贯夕而习复夜而计过无憾而后即安正岁使有司令于官府曰各修乃职考乃法备乃事以听王命其有不恭则邦有大刑由此观之不务交游者非政之恶也心存于职业而不遑也且先王之教官既不以交游导民而乡之考德又不以交游举贤是以不禁其民而民自舍之及周之衰而交游兴矣问者曰吾子着书称君子之有交求贤交也今称交非古也然则古之君子无贤交欤曰异哉子之不通于大伦也若夫不出户庭坐于空室之中虽魑魅魍魉将不吾觌而况乎贤人乎今子不察吾所谓交游之实而难其名名有同而实异者矣名有异而实同者矣故君子于是伦也务于其实而无讥其名吾称古之不交游者不谓向屋漏而居也今之好交游者非谓长沐雨乎中路者也古之君子因王事之闻则奉贽以见其同僚及国中之贤者其于宴乐也言仁义而不及名利君子未命者亦因农事之隙奉贽以见其乡党同志及夫古之贤者亦然则何为其不获贤交哉非有释王事废交业游远邦旷年岁者也故古之交也近今之交也远古之交也寡今之交也众古之交也为求贤今之交也为名利而已矣古之立国也有四民焉执契修版图奉圣王之法治礼义之中谓之士竭力以尽地利谓之农夫审曲直形势饬五材以别民器谓之百工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各世其事毋迁其业少而习之其心安之则若性然而功不休也故其处之也各从其族不使相夺所以一其耳目也不勤乎四职者谓之穷民役诸圜土凡民出入行止会聚饮食皆有其节不得怠荒以妨生务以丽罪罚然则安有群行方外而专治交游者乎是故五家为比使之相保比有长五比为闾使之相忧闾有胥四闾为族使之相葬族有师五族为党使之相救党有正五党为州使之相赒州有长五州为乡使之相宾乡有大夫必有聪明慈惠之人使各掌其乡之政教禁令正月之吉受法于司徒退而颁之于其州党族闾比之群吏使各以教其所治之民以考其德行察其道艺以岁时登其大夫察其众寡凡民之有德行道艺者比以告闾闾以告族族以告党党以告州州以告乡乡以告民有罪奇邪者比以告亦如之有善而不以告谓之蔽贤蔽贤有罚有恶而不以告谓之党逆党逆亦有罚故民不得有遗善亦不得有隐恶乡大夫三年则大比而兴贤能者乡老及乡大夫群吏献贤能之书于王王拜受之登于天府其爵之命也各随其才之所宜不以大司小不以轻任重故书曰百僚师师百工惟时此先王取士官人之法也故其民莫不反本而自求慎德而积小知福祚之来不由于人也故无交游之事无请托之端心澄体静恬然自得咸相率以正道相厉以诚悫奸说不兴邪陂自息矣世之衰矣上无明天子下无贤诸侯君不识是非臣不辨黑白取士不由于乡党考行不本于阀阅多助者为贤才寡助者为不肖序爵听无证之论班禄采方国之谣民见其如此者知富贵可以从众为也知名誉可以虚哗获也乃离其父兄去其邑里不修道艺不治德行讲偶时之说结比周之党汲汲皇皇无日以处更相叹扬迭为表里梼杌生华憔悴布衣以欺人主惑宰相窃选举盗荣宠者不可胜数也既获者贤已而遂羡慕者并驱而追之悠悠皆是孰能不然者乎桓灵之世其甚者也自公卿大夫州牧郡守王事不恤宾客为务冠盖填门儒服塞道饥不暇餐倦不获已殷殷沄沄俾夜作昼下及小司列城墨绶莫不相商以得人自矜以下士星言夙驾送迎来亭傅常满吏卒传问炬火夜行阍寺不闭把臂捩腕扣天矢誓推托恩好不较轻重文书委于官曹系囚积于囹圄而不遑省也详察其为也非欲忧国恤民谋道讲德也徒营已治私求势逐利而已有策名于朝而称门生于富贵之家者比屋有之为之师而无以教弟子亦不受业然其于事也至乎怀丈夫之容而袭婢妾之态或奉货而行赂以自固结求志属托规图仕进然掷目指掌高谈大语若此之类言之犹可羞而行之者不知耻嗟乎王教之败乃至于斯乎且夫交游者出也或身殁于他邦或长幼而不归父母怀独之思室人抱东山之哀亲戚隔绝闺门分离无罪无辜而亡命是效古者行役过时不反犹作诗剌怨故四月之篇称先祖匪人胡宁忍予又况无君命而自为之者乎以此论之则交游乎外久而不归者非仁人之情也
历数第十三
昔者圣王之造历数也察纪律之行观运机之动原星辰之迭中寤晷景之长短于是营仪以准之立表以测之下漏以考之布筭以追之然后元首齐乎上中朔正乎下寒暑顺序四时不忒夫历数者先王以宪杀生之期而诏作事之节也使万国之民不失其业者也昔少皞氏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揉不可方物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北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毋相侵黩其后三苗复九黎之德尧复育重黎之后不忘旧者使复典教之故书曰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于是阴阳调和灾厉不作休征时至嘉生蕃育民人乐康鬼神降福舜禹受之循而勿失也及夏德之衰而羲和湎淫废时乱日汤武革命始作历明时敬顺天数故周礼太史之职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颁告朔于邦国于是分至启闭之日人君亲登观台以望气而书云物为备者也故周德既衰百度堕替而历数失纪故鲁文公元年闰三月春秋讥之其传曰非礼也先王之正时也履端于始举正于中归余于终履端于始序则不愆举正于中民则不惑归余于终事则不悖又哀公十二年十二月螽季孙问诸仲尼仲尼曰丘闻之也火复而后蛰者毕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言火未伏明非立冬之日自是之后战国构兵更相吞灭专以争强攻取为务是以历数废而莫修浸用乖缪大汉之兴海内新定先王之礼法尚多有所缺故因秦之制以十月为岁首历用颛顼孝武皇帝恢复王度率由旧章招五经之儒征术数之士使议定汉历及更用邓平所治元起太初然后分至启闭不失其节弦望晦朔可得而验成哀之间刘歆用平术而广之以为三统历比之众家最为备悉至孝章皇帝年历疏阔不及天时及更用四分历旧法元起庚辰至灵帝四分历犹复后天半日于是会稽都尉刘洪更造干象历以追日月星辰之行考之天文于今为密会宫车宴驾京师大乱事不施行惜哉上观前化下迄于今帝王兴作未有奉赞天时以经人事者也故孔子制春秋书人事而因以天时以明二物相须而成也故人君不在分至启闭则不书其时月盖剌怠慢也夫历数者圣人之所以测灵耀之赜而穷玄妙之情也非天下之至精孰能致思焉今麤论数家旧法缀之于篇庶为后之达者存损益之数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