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书孔子诗论

  
  
  15 简十一「则其思益矣」:简文从贝,益声,经传通作「益」,增也,多也。简文谓<关雎>好色,始虽「辗转反侧」,然能以礼求之,终於「琴瑟友之」、「钟鼓乐之」;盖美其由好色之天性出发,而能循礼以求,<大序>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者是也。简十二:「反纳於礼,不亦能媐乎?」所言与此相通,可以参看。
  
  
  16简十一「俪者」:简文从辵,离省声,原缺释。按,当读为「俪」,匹也,偶也。其诗首章言「百两御之」,迎亲也;次章言「百两将之」,送亲也;迎送皆以百两,则夫与妇身分相当,故谓之「俪」以美之也。<小序>:「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德如鳲鸠,乃可以配焉。」与简文大旨相同。简十三:「<鹊巢>,出以百两,不亦有俪乎?」明言其「出以百两」,意尤显豁,可以参看。又,简二七「离其所爱」,谓舍其所爱之物,以为餽赠宾客之币帛。「离」,去也,舍也,另是一义。
  
  
  17 简十三「不求不可能」:求,简文从工,从又,原缺释。按,疑「求」之讹。郭店<六德>:「捐其志,求养亲之志。」其「求」字从又,下从二斜画横断之,结构与简文相似,但上下易位耳。<汉广>首章:「汉有游女,不可求思」,简文盖美其好色不可得而能自制,所谓「智」者是也。
  
  
  18简十三「不亦知极乎」:极,简文作亘,原释「亘」而无说。按,当读为极,楚文字习见。《周颂?思文》:「莫匪尔极」《传》:「极,中也。」又见《周礼?序官》郑《注》。
  
  
  19 简十四「拟好色之愿」:拟,简文从心,矣声,原读为「嬉」;又以「好色」为「淑女」,以「忨」为「爱」,其说遂不可解。按,字当读为「拟」,比拟也;「忨」读为「愿」。简文「以琴瑟之悦,拟好色之愿」,谓<关雎>以琴瑟和鸣比拟男女天性,美其好色而能以礼节之,所谓「乐而不淫」是也。
  
  
  20 简十六「以其独也」:独,简文作「蜀」,原释「当读为独」,又以为「若假借为笃亦可」,依违两端。按,马王堆帛书、郭店竹简<五行>引述<燕燕>诗,皆以「君子慎其独也」作结,知当读为「独」。独,专一也。<五行>又引<鳲鸠>:「淑人君子,其仪一也」,可以为证。
  
  
  21 简十六「葛覃」:原缺释。按,上字从艸,害声,读为「葛」。关於「害」字,裘锡圭有专文考之,论证详密。下字从寻,读为「覃」,考释已见上文「申而寻」条。闻李天虹亦释「葛覃」,其说未见。
  
  
  22 简十六「得是初之诗」:是,简文作「氏」,原释「得氏初之诗不易解释」。按,当读为「是」,此也,古文字习见。简文所谓「初」,即下文「反本」之意。<葛覃>卒章言「害澣害否,归宁父母。」归宁父母则知反本,故称其为「初之诗」以美之也。
  
  
  23 简十六「必欲反其本」:其,原释「一」。按,「一本」不词。简文虽模糊,横画下部分墨迹尚存,当释「其」为是。
  
  
  24 简十七「其爱妇,悡」:悡,原释引《说文》训「恨心」,以为简文说诗中「所表达的爱怀,也是妇人的离恨。」按,此诗共三章,分别嗟叹「不与我戍申」、「不与我戍甫」、「不与我戍许」,而以「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作结,是征夫独戍怀归之词也。简文盖谓其人远戍异地而爱妇怀归,实有怠惰之意。则「悡」字当从《说文》一说训「怠」为是。
  
  
  25 简十八「以喻其怨者」:喻,原释据简文「俞」读为「愉」,以为「即厚报以愉薄投者」。按,当读为「喻」,譬喻也。《潜夫论?释难》:「夫譬喻也者,生於直告之不明,故假物之然否以彰之。」此诗共三章,彼投我者皆「木瓜」,而我竟报之以「琼琚」、「琼瑶」、「琼玖」,赠答之厚薄迥异,所寓之情意悬殊。简文盖谓以厚报轻,寄其爱慕之意,而求之不得,心中不能无怨也。所谓「直告之不明,故假物之然否以彰之」是也。《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於此可以见之。简十九:「<木瓜>,有藏愿而未得达也。」简二十:「币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隐志必有以喻也。」所言与此相同,可以参看。
  
  
  26 简二十「人不可干也」:干,简文从角,干声。原缺释。按,当读为「干」。《公羊传?定公四年》:「以干阖庐」《注》:「不待礼见曰干」。古者相见必以贽,《周礼?太宰》:「币帛之式」郑《注》:「币帛,所以赠劳宾客者。」简二七:「离其所爱,必曰:『吾奚舍之?宾赠是也。』」谓舍其所爱以为宾赠,所论与此有关,可以参看。简文论<木瓜>之朋友赠答,连类论及宾客币帛之不可废,盖指<有杕之杜>而言。详下文。
  
  
  27简二十「吾以杕杜得釂」:釂,简文作「雀」,原释无说。按,此节所论与「币帛」有关,疑当读为「釂」。《说文》:「釂,饮酒尽也。」《礼记?曲礼》:「长者举,未釂。」郑《注》:「尽爵曰釂。」《唐风?有杕之杜》共二章,均以「中心好之,曷饮食之!」作结,则读「釂」为是。另《小雅?杕杜》共四章,篇题与简文相同,但不言饮食酬酢,与简文无关。
  
  
  28 简二一「其犹驰乎」:简文从车,它声。原释既引《玉篇》「车疾」之说,又读为「酡」,引《小雅?湛露》:「厌厌夜饮,在宗载考。」以为「盖虽未醉而颜已酡」;依违两端,不得其解。按,当读为「驰」。《小雅?湛露》共四章,结句为「不醉无归」、「在宗载考」、「莫不令德」、「莫不令仪」,所言始於燕私夜饮,进而祭宗庙、进而有德行、进而美姿仪;亦即由口腹之欲始,以修德修业终。简文以车马奔驰喻其进德之速,盖美之也。
  
  
  29 简二三「以乐始而会」:始,简文从言,司省声。原读为「词」。按,当读为「始」。《小雅?鹿鸣》共三章,首章:「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篁,承筐是将。」简文所谓「以乐始」也;次章:「君子是则是傚」,简文所谓「以道交见善而傚」也;卒章:「以燕乐嘉宾之心」,简文所谓「终乎不厌人」也。
  
  
  30 简二六「谷风,鄙」:原释以为从心,不声,读为「背」。按,简文从心,从否,但否字下方「口」与「心」字有省笔,共用部分笔划,故不易辨识;简文省笔又见简十七「<东方未明>,有利词」之「词」,可以参看。此字当读为「否」。《说文》:「否,不也。」经传多训「不通」、「不善」,或借为「鄙」。《小雅?谷风》首章云:「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次章云:「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卒章云:「忘我大德,思我小怨。」则简文当读为「鄙」。《楚辞?怀沙》:「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王《注》:「鄙,耻也。」简文盖谓其人忘恩背德,行为可鄙也。
  
  
  31 简二七「不继人之怨」:继,原释「绝」。按,《曾侯乙墓竹简》、《望山楚简》、《包山楚简》所见「绝」字皆从刀,从丝,会意,其刀形左、右向无别。《说文》则以左向者为「绝」之古文,右向者为「继」之或体。简文此字不从刀,当释「继」。「不继怨」,指虽一时交恶,而彼此无怨,终能和乐相处也。《邶风?北风》共三章,首、次二章前两句以「北风」、「雨雪」之寒凉比喻朋友交恶;次两句「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则二人言归於好;结尾「其虚其邪,既亟只且」,形容二人同行,一徐一疾,前者作态,后者欣喜,写来历历如绘,可谓善体人情、善解人意者。《易林?晋之否》:「北风寒凉,雨雪益冰。忧思不乐,哀悲伤心。」写二人交恶;《易林?否之损》(《易林?噬嗑之乾》同):「北风牵手,相从笑语。伯歌仲舞,燕乐以喜。」则写二人言归於好,与简文「不继怨」之说相应,与毛《传》:「刺虐也。卫国并为威虐,百姓不亲,莫不相携持而去焉。」立说迥异。《易林》在三家诗为齐诗,与简文相同,其说盖前有所承也。
  
  
  32 简二八「青蝇」:蝇,原释以「评语残存一字,未能验证」存疑。按,简文从虫,从邕声、兴声,为叠加声符,当读为「蝇」。<青蝇>见今本《小雅?甫田之什》。字又读为「聘」,从廾,见郭店<穷达以时>简五:「聘以为天子师」。又读为「营」,见西周成王青铜器《何尊》:「维王初营宅于成周」,字从邕声,偏旁不详,旧释「迁」,或释「相」。按,《尚书大传》载周公摄政「五年营成周」,铭文纪年作「维王五祀」,二者相符,参照简文字形,则释「营」为是也。
  
  
  33 简二九「继肆而士」:继,原释「绝」,连上文读作「<涉溱>其绝」;又以「肆」字从人、从聿,与「而」字连读为篇名而无说。按,「继」字又见简二七,上文已有考释。「肆」,简文左旁从「人」;右旁从「又」、从「木」,不易辨识,疑「隶」之稍讹,当读为「肆」。《郘钟》、《洹子孟姜壶》铭文「肆」字,与此形近。《郭店楚墓竹简》<性自命出>、<尊德义>、<语丛二>等篇亦见此字,但字形稍讹。《论语?阳货》:「古之狂也肆,今之狂也荡。」何晏《集解》引包咸曰:「肆,极意敢言。」即放任之意。「继肆」,指继「古之狂」者,即「今之狂」,亦即行为放荡不检者。简文与《论语》同记孔子之言,<褰裳>诗以「狂童之狂也且」作结,简文以「继肆」评论之,「继肆」者必「狂荡」。士,事也,为也。「继肆而士」,谓其人放荡,行为不知检束。
  
  
  34 简二九「角艳妇」:艳,原释阙疑,而与「角」连读,以为《诗经》篇名。按,此字左旁从「巿」,右旁疑「臽」之讹,当读为「艳」;《包山楚简》简一三八、简一六五、简一七七、简一九三有从「臽」之字,可以参看。《小雅?十月之交》:「艳妻煽方处」毛《传》:「美色曰艳」。角,竞也,逐也。<褰裳>云:「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诗仅二章,而极尽挑逗之能事,故简文谓「<涉溱>,其继肆而士,角艳妇」也。简文「士」字右下墨点为句读符,於「士」字一顿,其句号则在「妇」字右下也。
  
  
  35 简二九「河水」:依文例当为《诗经》篇题。《国语?晋语四》:「秦伯赋<鸠飞>,公子赋<河水>。」韦昭《注》以「河」为「沔」之讹,其说於字形有据,且《小雅?沔水》:「沔彼流水,朝宗于海」云云,切合重耳之身分与处境,原释以为此二字「应是逸诗的篇名」,似可考虑。但简文篇名与今本不尽相同,如简文十八、简二十「杕杜」,今本作「有杕之杜」;简二七「仲氏」,今本作「何人斯」;简二九「涉溱」,今本作「褰裳」;且此例古已有之,秦伯赋<鸠飞>即今本<小宛>是也。盖截取诗句为题,取舍有别故也。然则简文所谓<河水>,又未必今本所无也。按,「河水」一词,《诗经》凡三见:《邶风?新台》、《卫风?硕人》、《魏风?伐檀》。此简上文论<褰裳>,以男女淫乱为说,<硕人>、<伐檀>二篇与此无关,似可排除。<新台?小序>云:「<新台>,刺卫宣公也。纳伋之妻,作新台于河上而要之,国人恶之而作是诗也。」卫宣公为其世子迎亲,闻新妇美而筑台於河上,半途强纳之,其好色非礼,较<褰裳>之涉水寻欢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简文盖因论<褰裳>而连类论之。然则所谓<河水>,疑即今本《邶风?新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