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诗李黄集解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三
  毛诗集解        诗
  提要
  【臣】等谨案毛诗集解四十二卷不着编录人名氏集宋李樗黄櫄两家诗解合为一编附以李泳所订吕氏释音樗字若林闽县人尝领乡贡着毛诗详解三十六卷櫄字实夫龙溪人淳熈中以舍选入对升进士两科调南剑州教授终宣教郎着诗解二十卷总论一卷泳字深卿始末未详与樗櫄皆闽人疑是书为建阳书肆所合编也樗为林之竒外兄【见书录解题】又为吕本中门人【见何乔逺闽书】其学问具有渊源书录解题称其书博取诸家训释名物文义末用己意为论断今观櫄解体例亦同似乎相继而作而稍稍补苴其罅漏不相攻击亦不相符合如论诗序樗取苏辙之说以为毛公作而卫宏续櫄则用王安石程子之说以为非圣人不能作所见逈为不同其学虽似少亚于樗而其实足以相辅编是书者惟音释取吕祖谦而训释之文则置读诗记而取樗櫄殆亦以二书相续如骖有靳故不欲以他欤乾隆四十五年五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 【臣】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毛诗集觧卷一    宋 李樗黄櫄 撰
  周南闗雎诂训传第一    毛诗国风
  李曰司马迁云古者逸诗三千余篇孔子删之存者三百孔頴逹则以爲传记所举逸诗者絶少史记所言盖司马迁之谬欧阳又以爲以国观之冝不啻三千也三人之异同如此窃尝以谓逸诗之多少不足论也孔子既删定之矣其或多或少何足论哉惟以夫子之所存者三百篇尽心焉可也孔子之于诗所不合于礼义者从而删之合于礼义者从而存之垂训于天下后世其爲敎也温柔敦厚适其情性之正学者为学必自此而入焉孔子尝敎学者以学诗之法矣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一言盖学者之枢要也夫喜怒哀乐未谓之中而皆中节谓之和方喜怒哀乐之未则无思也及喜怒哀乐之既然后有思焉其思也正则喜怒哀乐而中节而和矣其思也邪则喜怒哀乐而不中节而不和矣故诗三百篇虽箴规美刺之不同而皆合于喜怒哀乐之中节以其思之正故也学诗者惟以此一言而求之孔子又尝举一隅以告学者矣曰闗雎乐而不哀而不伤乐之与哀出于思矣不不伤思之无邪也乐而哀而伤则入于邪矣求闗雎之义必求于此非独闗雎为然自葛覃而下殷武而上莫不皆然在学者触而求之耳司马迁曰国风好色而不小雅怨诽而不乱可谓明夫子之意矣惟以此一言求诗之体则其他可以迎刃而觧故其学夫诗者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迩之事父逺之事君皆自思无邪之一言而入焉诗皆有序独闗雎为最详先儒以谓闗雎为大序葛覃以下为小序而作序之人者不同家语云子夏习于诗而通其义王肃注云子夏所序诗今之毛诗是也沈重云按郑诗谱意大序是子夏作小序是子夏毛公合作卜商意未尽毛公更足成之韩退之作诗之序议则谓诗之序明作之所以云其辞不讳君上显暴丑乱之迹帷箔之私不是六经之志若人云哉察夫诗序其汉之学者欲自显立其传【去声】因借之子夏故其序大国详小国略斯可见矣王氏则以为世传以为言其义者子夏也观其文辞自秦汉以来诸儒盖莫能与于此然传以为子夏臣窃疑之诗上及于文王髙宗成汤如江有汜之为美媵之为祀成汤殷武之为祀髙宗方其作时无义以示后世则虽孔子亦不可得而知况于子夏乎程亦如王氏诗序必是当时人所传国史明乎得失之迹是也不得此则每篇指趣何自而知焉大序则是仲尼所作其余则未必然凡此诸家纷纭不一惟苏黄门之曰其文虽有反覆烦重非一人之辞者凡此皆毛氏之学而衞宏之所集録也东汉儒林传曰衞宏从谢曼卿受学作毛诗序善得风雅之旨至今传于世隋经籍志曰先儒相承谓毛诗序子夏所创毛公及衞敬仲又加润益大抵古说本如此此深得之盖自汉以来为诗觧者有四家齐鲁毛韩皆以传授不同故其不一也
  黄曰事固有可得而知者有不可得而知者可得而知者吾求之于古不可得而知者吾求之于心盖信人而不信己终身无定论而事之二三其传者当以吾心为主也书易春秋皆有序学者不疑而诗之大序学者疑之盖凡有序者必着其名氏而诗也有其序而不着其人或杂出于百家传记而附防之终莫之统一是其所以滋后世之疑也家语云子夏习于诗而通其义王氏注云子夏所序诗今之毛诗是也沈重云按郑氏诗谱意大序是子夏所作是也韩文公辨之详矣韩以为汉之学者欲自显立其传因借之子夏而东汉儒林传亦云衞宏从谢曼卿受学作毛诗序至今传于世近世如蘓颍濵亦本是以为其文反覆烦重非一人之辞凡此者皆毛氏之学而衞宏之所集録迃仲以苏之为当且尽王程近世大儒也而又以为非汉儒之所能为窃尝合是之不一而一之于吾心以为王程之与吾心合而于大序亦合夫大序之文温厚纯粹有系辞气象彼汉儒者畴能及此哉汉儒惟一董仲舒其文近之而亦未必若是之醇也况毛公衞宏之乎虽然程氏谓大序仲尼所作则未敢信也大序之言深得风雅之旨而其所以滋后世之异论者以其言辞重前后失伦耳若吾夫子为之必不若是也意者吾夫子反鲁删诗之际与门人弟子所以论诗者如此而门人弟子若子夏之徒集夫子之言而冠于三百篇之首云耳初不以大序名之也不然大序之作当先论诗者志之所之也一叚而后及于风风也自风而论雅自雅而论颂以至于六义四始斯亦可矣若闗雎后妃之德至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是乃闗雎之序此王程之意而予特少异之也是故某诗言某事也若闗雎后妃之徳也之此必当时国史所题之辞不然则虽夫子亦无自而知此程氏之无以加矣子请推而广之曰小序国史之旧题大序记夫子之言而非夫子之所作也其余小序则汉儒之或杂其间如衞人以宣姜鹑鹊之不若如贪而畏人若大防也之决非吾圣人之言无疑也此予之所自求于吾心者如此而未必可信姑存之以待深于诗学者以讲求其未尽之意云
  闗雎【七胥反】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
  李曰闗雎毛氏以为后妃之德齐鲁韩皆以为周衰所作如燕燕之诗毛氏以为衞庄姜伤己韩诗则以为衞定姜归其娣送之而作郑康成注礼记又以为衞献公不礼于郑姒郑姒作此诗谓当思先君献公以待寡人柏舟之诗毛氏则以为仁人不遇韩诗则以为衞宣姜自誓所作自孔子既没之后世之学者各以其所闻而传之故其所以不一此则毛诗也然毛诗所传亦非成于一人之手至于前后相因袭缀缉而成其书观此则毛郑可知矣江有汜之诗既以为美媵也勤而无怨嫡能悔过也而其下文云文王之时江沱之间有嫡不以其媵备数媵遇劳而无怨嫡亦自悔也载驰之诗既以为许穆夫人所作也闵其宗国顚覆自伤不能救也又言衞懿公为狄人所灭国人分散野处漕邑许穆夫人闵衞之亡伤许之小力不能救思归唁其兄又义不得故赋是诗也如鱼丽之诗既以为文武以天保以上治内以采薇以下治外始于忧勤终于逸乐既以为文武之诗常棣之诗又曰宴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此又成王之诗也非一人所作甚明矣诗之序多有重复惟闗雎为尤甚闗雎者以为大序窃尝以谓即闗雎之序也其首曰风之始也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不过言闗雎之义尔既言闗雎之义并以学诗大意系之于下然闗雎之序其文太多重复亦非一人所作既曰风之始也又曰风风也敎也风以动之敎以化之又云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諌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又曰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则知其一风字其多如此故学闗雎者当随文而观之欲以前后相属而通之则必胶泥而不通矣后妃太姒也闗雎所以形容太姒之德谓之后者有君道故也天子之妃曰后太姒但为西伯夫人耳安得以后为称谓之后者乃后人追称之也亦如后世追称文王为王也风之始也者以谓后妃之有美德文王风化之始非也诗有四始也闗雎为风之始鹿鸣为小雅之始文王为大雅之始清庙为颂之始闗雎所以为风之始者所以风动天下欲正其夫妇之道也盖以正夫妇之道乃治家之本也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齐其家乃治国平天下之本也自天子至于庶人其所以治家者皆在于此故诗之雅颂惟用于朝宗庙郊祀宴享非其所用者不得用也至于正夫妇之道自天子至于庶人未尝有二道也闗雎之诗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言自乡人以至于国皆可得而用也仪礼乡饮酒礼曰乡大夫賔兴其贤能乃合乐周南闗雎召南鹊巢是用之乡人也燕礼曰诸侯之于賔客遂歌乡乐周南闗雎召南鹊巢是用之国也自上而下皆可得而用则正夫妇之道人所当为也孔子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以周南召南皆学者之所当留心苟为学者不先于周南召南则无由而入矣
  黄曰太史公曰周道阙诗人本之袵席而闗雎作齐鲁韩三家亦皆以为康王政衰之诗欧阳公以为然予不敢疑经而信史从齐鲁韩而去毛氏也三百篇之诗皆被于管而闗雎之诗歌于乡饮酒之礼歌于燕礼或谓房中之乐后妃夫人侍御于君子女史歌之意者周道阙诗人本之袵席而思闗雎后妃之德时用此诗于歌咏节奏之间以讽其上故曰师挚之始闗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汉儒误求夫子之意而疑闗雎非文王之诗何其谬也诗曰闗闗雎鸠而名之曰闗雎云者诗人之意不在于雎鸠而在于闗闗取其和鸣之意也后妃之徳者曰太姒也文王未尝称王则太姒不当称后妃或者曰追称也然闗雎之后妃为太姒则鹊巢之夫人当为何人陈少南云言后妃之徳冝如闗雎此为当予尝推广之曰序不言美后妃而曰后妃之徳以见后妃之徳如此而古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二南言文王之化而闗雎首后妃之德此如思齐言太任太姒之徳而曰文王所以圣也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是以古人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此正始之道而王化之基故曰风之始也或者谓闗雎为风之始鹿鸣为雅之始清庙为颂之始其肤浅非作序者之意下文云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也所以云者以其风化之始故天下之匹夫匹妇皆被其风化而各得其正也用之乡人用之国不必以乡饮酒礼为证盖卿大夫与诸侯之合乐此特一端耳而何足以尽之文王后妃之徳始于二南而极于天下鹊巢之夫人草虫之大夫妻江汉之游女莫不感是诗而被其风化大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上自朝廷下至闾巷皆可得而用之此春风和气及物则生不可以小大计故曰用之乡人焉用之国焉然则既曰后妃之徳矣乡人国可得而用之乎曰后妃之车服则乡人国不可得而用若后妃之德则用之有何不可噫文王以太姒之徳而为王化之基淑女之功岂小补哉昔尧欲以天下授舜而曰我其试哉观厥刑于二女夫以天下与人而特试其刑于二女此天下之至难而风化所自始也闗雎所以为三百篇之首者其以此欤
  风风也敎也风以动之敎以化之
  李曰风风也敎也此则言风之一字也风风也当如徐氏读以为讽字风字有两训一则训讽一则训敎其所以训讽者则以下之于上有所讽谕以警劝之所谓下以风刺上是也其所以训敎者则以上之于下有所开导而敎化之所谓上以风化下是也正风之诗则谓之敎变风之诗则谓之讽欲知正风变风之殊惟观风以动之敎以化之则可以见其大防矣黄曰此一段当在论诗之后今且循其旧文而释之先儒觧此一段皆未尽其意或云风犹天之风而敎则君之敎此诸家之皆然也然夲文但云风也敎也何尝有天与君之别哉一以为譬辞一以为实辞古人之意本混然而固离之何也或曰风字当如徐氏读曰讽以为下之于上则有讽谕之意上之于下则有敎导之意此迃仲之也然上以风化下则曰风而不曰敎何也窃尝谓古人之意以为国风之诗其本系于一人而其化被于一国自其夲于一人言之则谓之风自其及于一国言之则谓之敎岂不简且直哉如闻伯夷桞下恵之风者莫不兴起此风以动之之意孟子所谓君子所以敎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此敎以化之之意也先儒谓动之则开悟其善心而已化之则明其敎令而为之劝率其事加详夫所谓化者感之于心术之防而变之于形迹之外与之俱化而不自知也若曰其事加详则不足以为化矣予请为之例曰闻二南之风者感动其善心被二南之化者变易其气质动则变变则化天下之理然也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李曰自诗者志之所之以至于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则又论诗之所由作也其文反覆更相训释诗者志之所之者以其在心为志言为诗也自情动于中以下则又释在心为志言为诗之义喜怒哀乐之情于中而形之于言言之未足故见于咨嗟叹息之声咨嗟叹息未足以尽其情遂长言以歌之诗自此而作焉如所谓猗与那与猗嗟昌兮之皆是永歌之也永歌未足以尽其情于是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而有舞焉凡此出于人心之所诚然故先王因诗以作乐歌咏其声舞蹈其容声容两尽然后喜怒哀乐之情宣导于外无所湮郁此所谓导和之志也
  黄曰此则緫论诗之所由作也先儒谓此一段其文反覆更相训释既曰志又曰心又曰情何其不一也予尝味此一段其言近其旨逺决非章句之学所能到而谓汉儒为之岂其然乎系辞论易其辞反复不已凡此者皆深原其所以然以惠后学者也故自诗而论志自志而论心此防流寻源之论而使学者知诗之所自始自情而论言自言而极于不知所以言此遡流逹源之论而使学者知诗之所终极是故寂然不动谓之心心之所主者谓之志志之感于物者谓之情情之所动则乌可已乌可已则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虞书所谓诗言志犹此所谓志之所之也曰歌永言犹此所谓言之不足而嗟叹之嗟叹之不足而永歌之也极而至于八音之谐神人之和百兽之舞而又乌可得而尽其妙夫志有所喜则歌咏喜美之所由兴志有所恶则箴规怨刺之所由作故曰在心为志言为诗其情喜则其辞美其情怒则其辞直其情哀则其辞切而深其情乐则其辞易以和故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情有所不能巳则言有所不能尽推而极于手舞足蹈而不自知此孟子所谓乐则生生则乌可已者也窃尝诵诗而忽有悟于言意之外且不觉其嗟叹永歌手舞足蹈况作诗者乎乐记之言与此序合意者吾圣人之遗言而学者所记録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