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解颐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三
  诗解頥       诗类
  提要
  【臣】等谨案诗解頥四卷明朱善撰善字备万号一斋丰城人洪武中官至文渊阁大学士事迹附明史刘三吾传是编不载经文但以诗之篇题标目大抵推衍朱子集传为说亦有阙而不说者则并其篇目畧之其説不甚训诂字句惟意主借诗以立训故反覆发明务在阐兴观羣怨之防温柔敦厚之意而于兴衰治乱尤推求源本剀切着明在经解中为别体而寔较诸儒之争竞异同者为有禆于人事其论何彼襛矣为后人误编于召南葢沿王柏之谬说不足为据其论二子乘舟谓夀可谓之悌弟伋不可谓之孝子律以大杖则逃之文固责备贤者之意实则申生自缢春秋无贬尚论古人亦未可若是苛也然论其大防要归醇正不失为儒者之言其于太王翦商一条引金履祥之言补集传所未备其据宣王在位四十六年谓节彼南山之申伯蹶父皇父尹氏皆非当日之旧人驳项安世之説亦时有考据明史载其引据往史驳律禁姑舅两姨为婚之説极为典核知其研思典籍具有发明葢元儒笃实之风明初犹有存焉非后来空谈髙论者比也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旳【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 【臣】 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诗解颐卷一
  明 朱善 撰
  国风一
  周南总论
  周天子之国南南方诸侯之国也谓之周南者修齐治平之道本之乎天子达之乎诸侯表立于此而天下无不知所取正焉法立于此而天下无不知所取则焉此化之所以行而俗之所以美也由闗雎而螽斯其诗作于宫中此身修家齐之效也桃夭罝芣苢其诗作于国中此家齐国治之效也汉广汝坟其诗作于南国此国治天下平之渐也若麟趾则又王者之瑞也故以是终焉是时王道明盛国不得异政家不得殊俗故以南之一字该之则南方诸侯之风皆可得而见矣
  闗雎
  淑者善也是女徳之至著者也凡温恭慈惠端庄静一悉举之矣文王圣人也而咏其徳者一言以蔽之不过曰敬而已大姒圣女也而咏其徳者一言以蔽之不过曰淑而已葢能敬则能静存动察而无一时之或怠无一事之或忽其自强不息以此其纯亦不已亦以此此所以为干之健也能淑则能事上接下而无一事之或愆无一理之或遗其配至尊也以此其奉宗庙也亦以此此所以为坤之顺也故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言能体坤道之顺以承干也
  葛覃首章
  黄鸟飞鸣乃春暮初夏之时葛方长而未盛未可刈也而已动女工之思见其念念不忘也
  二章
  刈而后濩濩而后绩绩而后成布成布而后为衣其为之也有序其服之也不厌此所以为勤且俭也
  三章
  师氏导我者也则必毎事而询访见其不敢专也父母生我者也则必及时而问安见其不敢忘也君子宗主我者也则必因师以致告见其不敢亵也
  总论
  此诗三章首章是未为絺绤以前事二章是正为絺绤时事三章是既为絺绤以后事所谓勤俭孝敬亦非后妃之自言也乃读诗者即为絺为绤之辞而知其能勤即澣濯无斁之辞而知其能俭因其告师氏而知其能敬因其归宁父母而知其能孝前关雎之所谓淑指其徳之全体言也此所谓勤俭孝敬又各就其一事言之也所谓后妃之本者勤俭孝敬正修身之事身固家国天下之本也
  卷耳
  卷耳易得之物顷筐易盈之器其采之非必难且劳也然采之又采而不盈顷筐何也则以其心在乎君子而不在乎物也于是舍之而置彼大路之旁焉其心之专一而不暇于他可知也
  总论
  此诗见后妃之于君子思之切忧之深望之至然有恳恻至到之意而无悲愁凄怆之懐葢所以忧思者情也虽忧而不至于伤虽思而不至于悲者后妃之所以性其情也噫此所以为不可及也
  樛木螽斯
  樛木美后妃不妬忌而众妾有祝愿之诚螽斯美后妃不妬忌而子孙有众多之盛葢正家之道始于闺门尊卑之分虽不可以不严而必均其施于房帷之间贵贱之位虽不可以不定而必霈其泽于衽席之际故上无嫉妬之心则下无怨恨之意和气充溢瑞庆流衍福履之绥子孙之众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噫此文王大姒之徳所以为盛而有周八百年之业所以必自此而基之也欤
  桃夭
  宜者和顺之意和则不乖顺则无逆此非勉强所能致也必孝不衰于舅姑敬不违于夫子慈不遗于卑幼义不咈于夫之兄弟而后可以谓之宜是岂易而能哉之子之所谓宜犹后妃之所谓淑然淑以其徳之蕴于中者言宜以其效之着于外者言惟其有是徳故可必其有是效也后妃躬行而倡于上之子则效而应于下故于归之际见者知其必有以宜室宜家焉此亦可以观感应之机矣
  免罝
  罝兔即武夫之事武夫即罝兔之人肃肃以言其敬赳赳以言其勇曰干城以其才之着于外者言也曰好仇曰腹心则以其德之蕴于中者言也以武夫之贱而才可以为千城徳可以为好仇为腹心是何人才之盛若此哉葢幸而遇圣人之世又幸而生圣人之国则其亲炙圣人之化固宜其成就之若此也棫朴之咏文王曰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旱麓之咏文王曰周王夀考遐不作人是人才之作兴固本之文王之徳尤本之文王之夀也有文王之徳故其造就之也速有文王之夀故其涵养之也深虽以罝兔之野人而嶷然可以为公侯之良辅则其在官使者从可知矣
  汉广
  汉之广者不可泳江之永者不可方以比女徳之端庄静一者不可求也言今日之不可求则知前日之可求矣前日之可求衰世之俗也今日之不可求圣人之化也夫观圣人之化不于其他而必于江汉之防女何也曰天下之治正家为先録一汉广以见天下之家正也天下之家正而天下治矣非圣人之化而能若是哉
  汝坟
  周南十一篇而南国之诗仅居其二何也曰汉广汝坟之间是非一国也而其被圣人之化则一而已矣不録则无以见其风俗之善尽録则又有不胜其可録者焉故録一汉广以见其德之端庄其性之静一者非特一游女而已也録一汝坟以见其意之忠厚其志之专慤者又非特一行役之妇人而已也是时王化自北而南故观于桃夭而见化之行于国中者如此观于汉广汝坟而见化之行于南国者又如此诗亦何以多为哉
  麟趾
  麟性仁厚故其趾亦仁厚然非独其趾之仁厚而己有额焉可抵而不以抵则其额亦仁厚也有角焉可触而不以触则其角亦仁厚也此见物性之仁者其体虽不一而固无一体之不仁也文王后妃仁厚故其子亦仁厚然非独其子之仁厚而己有公姓焉其被化而仁厚无以异于公子也有公族焉其被化而仁厚无以异于公姓也此见圣徳之仁者其人虽不一而固无一人之不仁也诗人言之不足而重嗟叹之首章之于嗟所以叹公子之即麟也二章之于嗟所以叹公姓之即麟也三章之于嗟又以叹公族之即麟也始焉即物以兴乎人终焉因人而拟诸物其所感者深矣
  二南总论
  读圣贤之书必自大学始诵三百篇之诗必自二南始二南之与大学实相表里葢大学是言修齐治平之理二南是言圣人修齐治平之事大学是圣人立法以教人如射之必至于彀大匠必用夫规矩二南是圣人躬行心得于上而化行俗美于下乃羿之发而必中大匠之巧用规矩以成其室屋者也然则读大学者固不可不知二南而学二南者又岂可徒诵其文而不考圣人行事之实哉
  召南
  鹊巢
  周南之与召南合而言之则周南犹易之有干召南犹易之有坤分而言之则国君能正心修身以刑其家是亦一乾道也夫人能专静纯一以配其君是亦一坤道也推而至于大夫妻亦然凡为夫者皆属乎乾道凡为妻者皆属乎坤道葢阳健而隂顺阳唱而隂和阳主其始隂成其终此天地之常经其理则通上下而无间其道则亘古令而不易能尽斯道者夫爱其内助妇爱其刑家交相爱而家道成矣然则周南之始闗雎召南之始鹊巢读诗者其可易而观之哉
  采蘩
  苹蘩蕰藻之荐者夫人之职夙夜将事之敬者夫人之心国君之于夫人固曰将以共承宗庙之重也苟不能以诚敬之心奉祭祀之事则何以配君子而为宗庙主哉采之于沼沚之中用之于宗庙之内举一事之始终而见其无不敬也竦敬于未祭之先舒迟于既去之后举全体之始终而见其无不敬也知闗雎葛覃为天下风化之首则知鹊巢采蘩亦一国风化之首其谓之坤承干以此
  草虫
  卷耳后妃之思其君子也草虫大夫妻之思其君子也曰汝坟曰殷其靁又行役者之妻之思其君子尊卑之分虽殊而室家之情则一于以见地有逺近心无逺近时有古今心无古今正风之所以为正者以行役之有时故虽有别离之思而无怨恨之情也变风之所以为变者以行役之无期故既有别离之苦而又有怨恨之懐也为人上者必有絜矩之恕则能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征役不至于繁兴而人遂室家之乐矣
  采苹
  采之而后盛之盛之而后湘之既足以见其循序采之有其处盛之有其物湘之有其器复足以见其有常葢由其严敬之存乎中是以整饬之着于外严敬以心言整饬以事言心之严敬者所以为整饬之本事之整饬者所以为严敬之騐也奠之必于宗室之牖下则见其事之益严也主之必以有齐之季女则见其人之能敬也质之美自季女言之也化之逺本圣人言之也
  甘棠
  敬其师者视其书册而不敢越爱其亲者视其杯棬而不能举召伯之于南国有师保之尊有父母之亲民之思之固未尝一日忘也其人虽不可得而见其徳犹可得而想则其迹之所寓有若甘棠者焉其人岂忍轻弃之哉始而曰勿翦谓不可翦其枝叶也曰勿伐谓不可伐其条榦也继而曰勿败则非特勿伐而已虽败折之且有所不可也终而曰勿拜则非特勿败而已虽拜屈之且有所不可也所以然者以召伯尝于此乎茇于此乎憩且説也其爱之愈久而愈深如此读是诗者可以见文王之风化逺矣召伯之政教深矣南国之风俗厚矣噫是岂后世所能及哉
  行露
  贞信之女此能遵召伯之教服文王之化者也强暴之男此不遵召伯之教不服文王之化者也岂文王召伯之教化能行于贞信之女而不能行于强暴之男邪葢当是时南国之人染商之恶俗方深被周之善政犹浅则其或变或不变固不可以一律齐也譬之阳气之复一阳之微虽不足以胜五隂之盛然其气之上腾已骎骎乎不可遏矣积而至于薫蒸透彻则阳盛隂微而为夬为干自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桃夭之宜室宜家纯乎纯者也汉广之游女叹其终不可求此被化而先变者也行露之贞女见讼而召致于狱此被化而未纯者也斯女也葢幸而遇圣人之世不幸而逺圣人之居也太阳虽无私而其照隂崕也独后阳春虽无私而其至隂谷也独迟其势则然也
  殷其靁
  何斯违斯念其久也莫敢或遑闵其劳也振振君子美其徳也归哉归哉望其至也往后者君子事上之义思念者妇人爱夫之情二者固并行而不相悖也
  总论
  二南言振振者凡三螽斯之振振以众盛言也麟趾之振振以仁厚言也殷其靁之振振以信厚言也自子孙之众多而言故取其盛自圣化之渐濡而言故取其仁自室家之别离而言故取其信言固各有所指也
  摽有梅
  始而迨吉犹有待也继而迨今则已迫矣终而谓之则愈迫矣是葢汲汲于求售者而岂可以贞信许之邪尝试思之男有家女有室必有待乎父母之命今而曰求我庶士则是苟有求之者将不待父母之命而轻以其身许人也岂有当圣人之世轻以其身自许于人而可以为贞乎意斯女也必不幸而父母俱亡内之无兄弟之可依外之无防姻之可托其势孤其援寡处于昬乱之俗惴惴乎惟恐其身之不保故其形于言者如此其亦可念也已若是则亦圣人之所许也
  江有汜
  始而不我以者私欲之害乎良心也终而遂能悔者天理之胜乎私欲也自一人之身言之则可以见其私欲消而天理复自天下之势言之又可以騐夫圣化行而美俗成使其终迷而不悔则是诗也且为抆泪讴吟之作而风遂变矣寒谷之无温覆盆之不照虽非造化之罪亦岂不足为造化之累哉故一人之悔不悔其事为甚微而可以騐王化之行不行则所系为甚大圣人録之葢亦幸其悔悟之蚤而王者之化得以周徧而无碍也
  何彼秾矣
  何彼秾矣之诗或以为武王之后或以为平王襄公之事然以诗之例考之二南之诗皆述文王大姒之化是时文王未尝称王故其诗不谓之雅而谓之风兔罝所谓公侯正指文王言也公称公侯则子自应称公子女自应称伯姬叔姬必不称王姬也此诗若以为武王以后之诗则当属之小雅固不可以入召南若以为平王襄公之事则作于王国乎当属之王风作于齐国乎当属之齐风尤不可以入召南也今而列于召南则岂特非周公之旧固亦非夫子之旧其为后人误入无疑
  驺虞
  于嗟驺虞之辞与于嗟麟兮无以异而彼以为兴此以为赋者于嗟麟兮此兴中之比也于嗟驺虞此赋中之比也公子之仁无以异于麟趾所以见家道之盛诸侯之仁无以异于驺虞所以见王道之成由是而法度彰由是而礼乐着由是而雅颂之声作岂徒曰风而已哉
  总论
  南方之诸侯固非一国也而国君之夫人无不有鹊巢之德大夫之妻无不有采苹之敬立乎朝廷者无不节俭而正直处乎闺门者无不専静而纯一为嫡妻者无不有逮下之仁为媵妾者无不有安分之义虽里巷僻逺之处民庶微贱之家而其女子之贤犹以贞信而自守无强暴之相陵则推而上之从可知也积而至于仁如驺虞则王道成矣先儒所谓举一世而言固无一人之不仁举一人而言又无一事之不仁者惟此时为然是虽文王意诚心正之功而召伯循行宣布之力亦不可诬也然则后之人君如欲复三代之治者其可不取法于此哉
  邶
  柏舟首章
  庄姜之忧何忧也忧己之不得于其夫也己之不得于夫似若未害也而夫妇之道于此乎始亏嫡妻之分于此乎始乱废嫡立庶之祸又将于此乎始萌思昔先王之世闗雎之和乐樛木之不妬忌小星之安分而无怨此何时也而今也乃使我以其柔顺之质淑善之心处人伦之变而不得以道其常涕泣以言之擗摽以风之而先王之正风顾自我而始变则是纲常之既隳名分之既紊典法之既废事始于闺门而毒流于一国怨生于袵席而祸延于后世斯忧也岂惟一人之忧乃邦国无穷之忧也而亦何能自已于言乎夫子録之且列于变风之首固将以垂戒天下后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