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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诗李黄集解
至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国史明乎得失之迹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逹于事变而怀其旧俗者也李曰至于王道衰此言变风雅所由作也曰至于曰是以若以为连上文之辞则上文当论正风正雅则下文方曰王道衰矣今上文曰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则是既言变风矣又继之以至于王道衰则其义不相连属故此一段亦非连上文而言也文武成康之道既衰加之以幽厉之暴乱平桓之孱微礼义废于一人之身政教遂失天子不能统诸侯之国故国自为政为诸侯者亦无以统御卿大夫之家故家自为俗声诗之作既无有文武成康之诗矣此变风变雅所由作也变风自邶鄘以下之诗是也变雅幽厉之诗是也文武之诗既已不作而为变风变雅故变风所言者如曹之奢魏之褊晋之俭衞之淫皆随其国之风俗未尝相同此政之所以乱也国史明乎得失之迹此又言其变风之作也国史者作诗之人也变风之作或出于妇人女子小夫贱而緫谓之国史者盖指其大防也国史明乎文武成康之世其得之迹如此幽厉之世其失之迹如此伤乎礼义之失故至于人伦之废哀夫政教之失故至于刑政之苛情于中而形于言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吟咏其情性之所欲言者以为声诗主文谲谏以风其上原其大意逹当时天下之事变而闵幽厉之失而懐成康之故俗也
黄曰此言变风变雅之所由作也夫道者所由适治之路仁义礼乐皆其具也王道盛则礼乐兴礼乐兴则政化美当是之时一道徳以同风俗而雅颂之声作今王道既衰则其夲已先拨矣本既拨则枝叶从之礼义废而不行政教失其所措上无道揆下无法守天子不能统诸侯之国而国自为政诸侯不能统卿大夫之家而家自为俗则人情伤今思古而变风变雅之所由作也周自文王闗雎之化积而至于天保采薇之治于是乎有小雅自其经营内外之治积而至于受命尊祖之诗于是乎有大雅此风雅之正也自懿王受夷王失礼而周道始衰于是邶风变而栢舟作齐风变而鸡鸣作此国风之始变也极而至于厉王之时而雅已变矣虽然王道虽微而先王之所以泽民者未泯而民情之所以爱君者犹在也变风变雅之作犹有望其改过迁善之意以见其不忍忘君之心国史采诗于民而播之歌咏其爱君之意厚矣国史止是掌文籍之官非国之能文者一时能文之士何足以明其得失之迹哉惟国史逹于事变而怀其旧俗故见今之时非昔之时今之政非昔之政向也人伦之厚今也人伦之废则为之感伤向也政教之美而今也政教之苛则为之哀叹于是吟咏情性以风喻其上吟哦其声曰吟之于吟而长言之曰咏虽王道之既衰而国史采诗之时犹以先王盛时之事感其君此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之意也至于顷王之时陈灵凟乱之事则天理亡矣不可以复望矣虽变风亦不复作也故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
故变风乎情止乎礼义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
李曰故变风乎情惟其逹于事变怀其旧俗故虽以风刺其上而止乎礼义礼义着见于人君之敎化故正风之作不复有变风矣惟其礼义不在乎朝廷而在乎作诗者情性之所言此变风所以作也天下之公义不在于其下而在于其上在于上则天下治在于下则天下乱今周之所以为礼义者不存于周而存于作诗之人周之为诗可知矣夫以国史作诗而其情乃止于礼义者盖三百篇之中变风之诗或美或刺或怨或叹之不同而皆止于礼义故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以文武成康之诗谓之思无邪可也以幽厉之诗宜其喜怒哀乐未必中节而乃亦谓之思无邪者则以思止于礼义也乎情者不能无思止乎礼义则无邪矣夫以去先王之世犹且如此岂非先王徳泽在人者未泯邪以至于王泽既竭而诗不作人之情性不同无复止于礼义此诗亡然后春秋作也
黄曰此言王道虽衰而王泽未竭礼义虽废而民犹知止乎礼义蟋蟀闵俭之诗也而曰好乐无荒盖有以礼自娯乐之意考槃述穷处之诗也而曰永矢弗谖盖有畎亩不忘君之意君子于役风危难之诗也而曰茍无饥渴盖有临难无茍免之意泉水之衞女思归而能以礼载驰之夫人思归而能以义其乎情止乎礼义者于此可见知而不知止则荡而不中节矣有性故有情故曰乎情民之性也王泽未泯则礼义未亡故曰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三百篇之诗皆乎情皆止乎礼义而独于变风言之何也忧思极矣而形于歌咏者情性之眞也礼义废矣而知止乎礼义者王泽之厚也故观诗人喜怒哀乐之中节者尤当于变风观之
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是谓四始诗之至也
李曰是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夲孔氏以为承上生下之辞彼见其是以二字遂以为承上生下之辞然观上言风雅之别矣于此又言风雅之别者是亦可以为承上生下之辞诗序不相连属多矣虽此连属亦不可以为定论也风与雅所以论兴亡治乱之迹其正与变则论二者之别风则言一国之事雅则言天下之事孔氏曰一国之事系此一人使言之也但所言者直是诸侯之政以风化于一国故谓之风以其狭故也言天下之事亦谓一人言之诗人緫天下之心四方风俗以为己之意而咏歌王政故作诗遂天下之事见四方之风所言者乃是天子之政以齐正于天下故谓之雅以其广故也孔氏以广狭二字形容风雅诚得之矣然其谓作诗遂天下之事见四方之风此则非也所谓一人者为诸侯而言之也天下者天子风化之本也一国者诸侯风化之夲也风者诸侯之事则一国者亦诸侯耳诗人作是诗言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者如二南本于文王之风化其所言者不过周南召南而不及天下之广诗之二南但为国风邶鄘以下皆言一国之事不及天下之广故以国风名之也雅者言天下之政事本于天子风化形容四方之逺故谓之雅盖以诸侯之风系于风可也天子之事其所及者逺岂可以风名之乎故易其名谓之雅也文王之所以得幽厉之所以失系于天下故皆以雅名之此风雅之别也欧阳文忠公曰诗有一国而作焉有天下而作焉盖谓此也雅者正也自此则又论雅之所以为名也上文言风也敎也风以动之敎以化之又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既论夫风之名矣故于此又论风雅之名焉雅之所以为名者以雅字训正也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以雅为名以其正故也故雅之所言自武王宣王之诗此王政所由兴也幽厉之诗此王政所由废也或兴或废不同而皆在于雅之中则其为诗得乎正故尔若夫国风之言一国之事则其为诗不得乎正矣惟天子之诗然后谓之雅然其体亦有小大之不同其体之有小大之不同者则以其政之小大故以其政之大者则载之大雅政之小者则载之小雅焉大雅小雅之别者不同孔氏云小雅所陈有饮食賔客赏劳羣臣宴锡以怀诸侯征伐以强中国乐得贤者养育人材于天子之政皆小事也大雅所陈受命作周伐商继代荷先王之福禄尊祖考以配天醉酒饱徳能官用士泽被昆虫仁及草木于天子之政皆大事也孔氏以为大小雅之别然观菁莪之诗乐育人材之诗棫朴之诗能官人材之诗此岂有小大之别乎菁莪则见于小雅之诗棫朴则见于大雅之诗如六月采与夫常武江汉之诗均为宣王征伐之诗也此岂有小大之别乎六月之诗则载于小雅常武江汉则载于大雅其不通如此惟其之不通是以王氏又从而为之曰幽王之诗有其恶大则列于小雅宣王之诗有其善小则列于大雅盖幽王之恶大其小者犹如此也宣王之善小其大者如此而已又作诗者意各有所主若蓼萧言泽及四海而意之所主者但止燕诸侯尔凡此之皆其言及于大而意之所主者小也大明曰文定厥祥亲迎于渭而意之所主者乃在于天命武王凡此之皆其言及于小而意之所主者大也蘓氏又云小雅言政事之得失而大雅言道徳之存亡盖其所谓小者谓其可得而知其所谓大者谓其不可得而知故虽爵命诸侯征伐四国事之大者而在小雅行苇言宴兄弟养老灵台言麋鹿鱼鼈荡刺饮酒号呼韩弈歌韩侯取妻皆事之小者而在大雅夫政之得失利害止于事而道徳之存亡所指虽小而其所及者大矣二公之言亦皆推本先儒之惟其之不通故又为一以通之其穿凿附防非合于自然之体如太史公序曰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小雅言小已之得失而其流及于上此其若小异然大雅之诗岂是皆言王公大人而徳逮黎庶乎小雅岂是皆言小已之得失而流及其上乎故郑渔仲之以为雅之有小大者音之有别耳渔仲之亦是本于先儒之孔氏又云王政既衰变雅兼作取大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变大雅取小雅之音歌其政事之变者谓之变小雅故其变雅之美刺皆由音体有小大不复由政事之有小大也夫以正雅变雅之不同亦皆本于政事如何耳若以为正雅言政之所由废兴则变雅者亦声诗耳岂有正雅则论其政变雅则论其音乎故渔仲以为正雅变雅皆论其音然诗之作也皆有其体然后见其音未有无其体而有其音也故尝有为大雅小雅者诸儒之不通难于折衷小雅则主一事而言大雅则泛言天下之事如鹿鸣之宴嘉賔四牡之劳使臣皇皇者华之遣使臣是其主一事而言之也至于大雅则泛言天下之事如文王之诗言文王受命作周大明之诗言文王有明徳之此小大之别如此而已未必为至当之论姑存之以待深于诗者而论之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上既言风雅之名至此又论颂之所以为名也所谓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颂之为字其字训容汉书志曰徐生善容容字作此颂字写顔师古注云颂字与形容字古人通用则知颂字训容也盛徳如此遂以其诗播于宗庙而告于神明者也颂之所以异于风雅者以其诗施之宗庙尔如清庙之诗祀文王维天之命太平告文王执竞之诗祀武王之祀成汤烈祖之祀中宗鸟之祀髙宗是皆施之于神尔故陈少南以谓颂者施之于神后世乃用之于人君如王襃之颂汉元结之颂唐如此之其失甚多此甚善是谓四始诗之至也上既言风也雅也颂也其义可谓详矣至此又緫而结之谓之四始诗之至也郑氏云始者王道兴衰之所由程氏云诗之别有四有是四始王氏以为虽相因而成而其序不相袭故谓之四始此未必然也上文既言闗雎后妃之徳也风之始也则是举其四始之一事可以见其余矣闗雎者风之始也自闗雎以下皆风焉鹿鸣者小雅之始也自鹿鸣以下皆小雅焉文王者大雅之始也自文王以下皆大雅焉清庙者颂之始也自清庙以下皆颂焉闗雎而下皆谓之风又始之于鹿鸣鹿鸣而下皆谓之小雅而又始于文王文王而下皆谓之大雅而又始之于清庙是四始以下皆诗之至也言极其至则无以复加矣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非无诗也以其为诗不如风雅颂之为至虽曰有诗与无诗同自汉以来诗人间出如苏李之于汉曹刘之于三国鲍谢之于江左李杜之于唐皆擅一代之名而其为诗皆无出于三百篇之右盖以三百篇之诗各极其至故后之有作者不可复加矣邵康节先生有言曰须信画前元有易自从删后更无诗愚尝以此二句深得易诗之旨学易者不知画前之元有易不足以言易学诗者不知删后之无诗不足与言诗也黄曰此辩风雅颂之所以异也孔氏谓系一人之本为系于作诗之人其大谬先儒巳辩之详矣夫事有系于一国之利害而本于一人之躬行则谓之风如文王闗雎之化行则在位皆节俭正直衞宣公乱不恤国事则衞人化于上于新昏齐哀公好田猎则国人化之以田猎驰逐为贤且好此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者也然是特一国之风耳二南之风不能以及商畿齐衞之风不能以及曹衞至于雅则系天下之利害而合四方之风俗如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此其所系者大而所及者逺也故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夫风者风土之音而雅者天下之正声故曰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风及一国而雅及天下风言诸侯而雅言王政此风雅之所以异欤既论风雅之异而又论雅有大小之别故曰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小雅大雅之辩先儒之颇多蘓氏谓小雅言政事之得失大雅言道徳之存亡然常棣伐木之诗非不闗于道徳而载于小雅命召虎平淮夷特一事耳而载于大雅则其不通李迃仲则谓小雅则主一事而言大雅泛言天下之事然小雅之中亦有不专主一事者如天保鱼丽之诗皆备数诗之意其可以一事尽之乎大雅之中岂尽泛言天下之事而无专主一事者乎郑渔仲谓雅之有小大由其音之有小大夫音固有小大也然专以音求之则是音有小大而非政有小大也陈少南谓小雅皆经营内外之政而大雅称述已成之功其当而未详窃尝申明之曰有国风而后有小雅有小雅而后有大雅小雅者二南风化之积也大雅者小雅政事之成也如小雅言文武治内外之事至大雅则言受命作周复受天命小雅言成王兴贤育材之事至大雅则言其受命福禄尊祖配天小雅言宣王南征北伐之事至大雅则言襃赏申伯周室中兴推而至于变雅亦然小雅之刺幽王特曰刺之而已至大雅则曰伤周室大坏也凡伯刺幽王大坏也小大之辨岂不明哉如李之则又曰菁莪棫朴俱人材一事尔六月常武均征伐之诗尔岂有小大之别予以菁莪之育材棫朴之能官养之而后用之也六月之征伐常武之常徳用之而后偃之也其小大之辨益又可见矣夫颂者美盛徳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此作颂之本意也古之圣人盛徳而不居成功必有以告天地告祖宗曰此天地之休祖宗之灵也予小子何力之有于是作为乐章以歌于郊祀宗庙而名之曰颂苟有其徳而功未成不敢以作颂也有其功而徳不足亦不敢以作颂也然鲁人作颂颂僖公能修泮宫也颂僖公君臣之有道也岂告神明之意乎曰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皆愿之之辞也岂盛徳成功之事乎然则圣人曷为而取之以存鲁所以存周也周颂不作久矣鲁周公之后也而有僖公之贤圣人固幸而进之也尝观唐天寳四年元结颂中兴曰自昔帝王则曰盛徳大业而言今之歌颂大业者其谁宜为夫言古之帝王则曰盛徳大业而言今之歌颂者则止曰大业而削去盛徳二字盖有深意吾是以知颂之不可茍作也夫如是而为风为小雅为大雅为颂谆谆而明辩之者所以示学者入诗之门也故曰是谓四始茍于此四者而得其从入焉则诗之所以为诗者亦岂能以外是乎诗之所自始与其所极至皆不外此在学者意悟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