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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考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五
春秋考 春秋类
提要
【臣】等谨按春秋考十六卷宋叶梦得撰是书于宁宗开禧中与春秋传春秋谳同刻于南劒州元程端学作春秋三传辨疑多引其説则当时犹有传本自明以来藏书家皆不着録故朱彛尊经义考注曰已佚帷永乐大典颇载其文以次检校尚可得什之八九今排比缀辑复勒成书其书大防在申明所以攻排三传者寔本周之法度制作以为防初非有所臆测于其间故所言皆论次周典以求合于春秋之法其文辨博纵横而语有本原率皆典核陈振孙书録解题称其辨定考究无不精详殆不诬也原书前有统论其后乃列十二公逐条诠叙而不録经文今悉仍旧例其卷帙则约畧篇页辑为统论三卷隠公以下以次编为十三卷不复拘宋志三十卷之数据梦得自序称自其谳推之知吾所正为不妄而后可以观吾考自其考推之知吾所择为不诬而后可以观吾传然书録解题已先列传次列考次列谳葢传其大纲而考谳其发明之义疏也今仍从陈氏之序次于传后焉乾隆四十九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 【臣】 陆 费 墀
春秋考原序
叶子曰吾为春秋谳是正三家之过亦略备矣古之君子不难于攻人之失而难于正巳之是非葢得失相与为偶者也是非相与为反者也必有得也乃可知其失必有是也乃可斥其非而世之言经者或未有得而遽言其失莫知是而遽诋其非好恶予夺惟己之私终无以相胜徒纷然多门以乱学者之听而经愈不明尝闻之夫子曰葢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知之次也君子之学必自闻见始闻见以多为贵必慎乎其所择葢虽孔子之圣犹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而颂其徳者亦以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为首故曰我欲观夏道杞不足徴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商宋不足征也吾得坤干焉子所谓好古敏以求之者如此则又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至于论礼或曰吾闻诸老耼吾以是知学者求之不可不博而择之不可不审也去古既逺圣人之道不明先王之典籍残缺几亡春秋立大法而遗万世者也不知圣人之道孰与发其义不见先王之典籍孰与定其制当孔子时夏商之礼已无可据韩宣子适鲁始见周礼尽在鲁地他国葢无有也至于论爵之辨孟子已不能得其详甚有至于诸侯恶其害己而去其籍非特文献之无传也故吾读周官至五等诸侯封国之数大国次国小国之军制与夫诸侯之邦交世相朝者喟然皆知其出于僭乱者之所为而上下数千余载之间卒未有辨者则居今之世而求古之道兹不亦甚难而不可忽欤虽然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六经之所传百世之所记犹在吾所谓失者非苟去之也以其无当于义也葢有当之者焉吾所谓非者非臆排之也以其无验于事也葢有验之者焉则亦在夫择焉而已乃复论次其求古而得之可信不疑者考三十卷吾岂好是多言也哉经之不明也乆矣而説者汨之説者之无与正也久矣而昧于古者惑之世果无知经者欤吾不得见也必将有与吾同者自其谳推之知吾之所正为不妄也而后可以观吾考自其考推之知吾之所择为不诬也而后可以观吾传是非吾之言也葢皆圣人之道而先王之制吾亦可免于后世矣绍兴八年正月旦序
钦定四库全书
春秋考卷一
宋 叶梦得 撰
统论
孟子曰齐之乗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则春秋鲁史之名也然余考之国语晋司马侯言羊舌肸习于春秋楚申叔言傅太子教之春秋则虽晋楚之史葢亦名以春秋矣春者阳之中秋者隂之中天道所以生杀万物者春秋赏罚之法法天者也岂古之史槩以是为名特鲁能守之不易乎韩宣子聘鲁称见鲁春秋而礼记载杀奚齐与昭公去夫人姓事皆曰鲁春秋此非孔子所修也鲁之有是名久矣故公羊谷梁或言以春秋为春秋或言不修春秋之类则孔子之作春秋亦史而已故其书之体皆与史同若乗与梼杌其义葢不可尽考殆诸侯僭乱各私其好以变旧典欤如楚之君初未有諡号皆曰敖其后犹有称堵敖郏敖者其君之名尚尔则史可知矣
古之为书者皆有凡有目凡者其略也目者其详也其设官则尊者治其略卑者治其详故周官有官府之八职师掌官成以治凡司掌官法以治目未有一官而无副贰者也以大史小史推之大史言掌建邦之六典而小史言掌邦国之志则大史宜尊而治凡小史宜卑而治目二者更相备也故经者史所谓凡者也传者史所谓目者也而学者多言春秋自为一经不期于传而自明岂有是哉且如公子翚实弑隠公而经不载翚弑赵盾非实弑君而经加之弑晋文公实召防王而经言狩季孙意如实逐昭公而经言孙若不假之传则其事何从而见以左氏考之若董孤书赵盾弑其君南史书崔杼弑其君孙林父言臣之名在诸侯之策曰孙林父甯殖逐其君以礼记考之若言鲁春秋晋里克曰杀其君之子奚齐及其君卓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呉其死曰孟子卒而杜预又载汲冢周书魏史之文曰鲁隠公及邾荘公盟于姑蔑晋献公防虞师伐虢灭下阳周防王防诸侯于河阳卫懿公及赤翟战于洞泽之类此犹可略见古史之体使古史之文皆止于此则事之详后世乌得而闻乎吾以是知春秋者古史之凡而其目则在史第未必为今之左氏尔公羊谷梁多言一事而再见者前目而后凡此虽知凡目之辨而未知经史之别孟子言孔子曰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夫褒贬之义在我而不废其事与文则春秋【案此下原本有阙文】专记其人之身虽有所纵失无伤于春秋也而公羊谷梁每为传疑之説其亦不足以知经之防矣司马迁言孔子厄陈蔡作春秋为公羊者证家语孔子厄陈蔡当哀六年而谓孔子尝言晋文有霸心起于曹卫越王勾践有霸心起于防稽陈蔡之间丘之幸也以为作春秋之意始于陈蔡至获麟而遂为书此葢成其作经在获麟后之説晋文图霸之心固已久矣曹卫乃其成事而谓霸心起于此不应疎谬乃尔岂孔子之言哉而司马迁之论亦未必有据学者自不必深考乃其为説则不可不辨戴宏为解疑论谓西狩获麟知天命去周赤帝方起麟为周亡之异汉兴之瑞且云孔子言丘览史记援引古图推集天变爲汉帝制名有赤受命仓失权周灭火起薪采得麟之语嗟夫孰谓汉儒而无所忌惮敢至是乎至始隠公为谷梁者曰惠公之初平王犹赖晋郑未甚衰弱末年陵替始极遂托始于隠夫幽王为犬戎所杀周不得保其王畿而东迁此不为衰弱而区区依晋郑以为强乎然此言犹不过鄙陋而已乃公羊家言张三世借位于鲁以托王义谓隠公为受命王黜周为二王后故以哀定昭已与父时事为所见之世文宣成襄王父时事为所闻之世隠桓荘闵僖曾祖高祖时事为所传闻之世遂谓诸侯不得改元隠公为受命王故得称元年以所传闻为治之始所闻为升平所见为太平其原皆自严彭祖顔安乐始虽未必全出公羊然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公羊自为此论而严颜传于晆孟则其来葢有自矣为左氏者又曰五经皆无证图谶明刘氏为尧后独左氏有明文葢谓文十三年言士防之族处秦者为刘氏班固汉书亦证汉为尧后孔氏为左氏正义疑汉増此一言以媚于世凡此见两汉诸儒之罪殆不胜诛尚何足与言经今谶纬诸书虽不传而其言犹存世之好竒者或未免有所蔽故略为出之此岂直孟子所谓滛辞之所防邪辞之所离者而已哉惟何休言十二公法天之大数适与吾合吾非取于休取于经也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此得之矣犹未尽也夫王政不行以褒贬代天子赏罚以为天子之事可也然诸侯有善恶固可代天子而行天子有善恶则孰当代而行之乎春秋有贬诸侯而去王者矣诸侯而无王则王之所絶也然则春秋葢天事非止天子之事也故以名取于旧史之文虽同以义取于春秋之意则异凡春秋所书皆天之所为云尔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时以时系年歴一时无事则书首月以见时歴一月无事则各于有事之月以见时此虽损益旧文正春秋之所以为天事者也而公羊谷梁皆以为春秋编年四时具而后为年若是其浅哉帝王法天之事无不以十二为节葢周之为十有二次运之为十有二辰别之为十有二月皆天之所以为天而成一歳者也王者旣曰天王矣则无往而不法天故冕十有二旒服十有二章圭十有二寸食十有二鼎分天下为十有二州而十有二歳一廵守而立于天下小而服食器用无不取则不如是不足为天王鲁子服景伯曰周之王也制礼上物不过十二以为天之大数也古之人葢有知之者矣周公制礼以天地四时名官而六官之属各六十以当期之日亦曰周礼者王政之所由出而王之所以法天者在是也然则春秋作于诗亡而断自隠公始至于哀公而备十有二公之数其亦以代天赏罚而取其节者欤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而序诗者言变风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今变风止乎陈灵公在鲁宣公之末后春秋百六十余年二雅止于幽王前春秋四十余年王者之迹与王者之泽异迹者其政也以二雅言也泽者其化也以国风言也平王之后黍离降于国风所谓诗亡者非无诗无王诗也因縁及于陈灵公之世葢文武之化犹有存乎人心者至灵公而后絶则春秋之作其以幽王之后平王之初二雅絶而无王诗乎然隠公立于平王之四十九年其在诗亡平王之初则惠公其人也春秋不始于惠公而始于隠公吾然后知均为平王略惠公而始隠公正以足十二公之数以备天道云尔葢春秋之义不在惠公与隠公则不嫌于去彼而就此是説也何休微得之故言春秋据哀録隠取法十二公天数备足然以所见所闻所传闻为辨则去之又逺矣故非深明帝王之道而知其所以为天子者未足与议此也
春秋讳国恶欤曰然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欤曰不然春秋公天下信后世之书也所以公天下信后世者为其善恶不敢秋毫加损益于其间也今尊者有罪讳而迁其辞曰是吾尊也亲者有罪讳而迁其辞曰是吾亲也贤者有罪讳而迁其辞曰是吾贤也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凡鲁君曰孰非吾尊且亲而列国之中亦何时而无贤春秋将迁其辞之不暇其所以为公且信者将安施乎然而吾鲁臣也其所为鲁史也昔者杨子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以为无君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孟子以为无父君与父吾之所独非夫人而可同也知为己而不知物则吾之君亦人之君谓之吾君可乎知为人而不知己则吾之父亦人之父谓之吾父可乎古之为臣与子者丧其君与父斩衰三年虽母犹厌而为朞是君与父天下所不得同者也墨者夷之葬其亲厚谓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孟子以为贱其亲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今春秋书鲁事未尝与列国等列国不书即位鲁书即位列国不卒葬夫人鲁卒葬夫人列国不卒大夫鲁卒大夫列国女嫁为夫人不书归鲁内女嫁为夫人书归列国战书败绩鲁不书败绩【案荘公九年战于干时未尝不书败绩此失考】列国公与微者防皆书爵鲁与微者防非内志不书公如是之类曰内辞焉虽周不得同则夫国有恶如他国焉而直书之春秋亦有二本乎荘子曰蹍市人之足则辞以放骜兄则以妪大亲则已矣以其出于情者异也孟子曰越人弯弓而射之则已谈笑而道之其兄弯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为其责于恩者殊也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隠子为父隠故陈司败尝问于孔子曰昭公知礼乎子曰知礼陈司败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君娶于呉为同姓谓之呉孟子君而知礼孰不知礼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故记言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呉其死曰孟子卒由是言之春秋之义葢亦可见矣以为吾之父非人之父也则有美焉有恶焉称其美不称其恶所以别乎人之子吾之君非人之君也则有美焉有恶焉亦称其美不称其恶所以别乎人之臣也乃春秋将以公天下则有不得而私将以信后世则有不得而诬故其小恶虽愆于礼义而未絶于王法则着其实而使自见如夫人如齐九月用郊之类是也其大恶王法所诛絶不可通于天下则微其辞而徐见之桓无王定无正月之类是也虽隠其迹而使人徐察焉终不没其实葢不敢废其为公也不敢弃其为信也是以隠弑不书而不得葬与列国之君弑而不葬者同谓之非弑可乎灭国不书而灭项不见公与列国之灭国而书者同谓之无灭可乎故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夫不畏其有党而能为法受其过则其为公天下信后世者孔子固自有以处之矣此其所以为春秋者也
或问内大恶讳小恶不书春秋之义则固然矣大恶虽讳必婉其辞而微见之所以申臣子之道而不失其为劝惩者也小恶不书则遂没而不见乎亦各于义而已矣夫人孰无过虽汤不贵无过而贵于改过不吝颜子不贵无过而贵于不贰过所谓小恶者谓其不干于法不害于教没之不为纵失有罪者也纵有罪于义为轻内其君于义为重则没之可也鲁之小过没而不书者吾不得而知矣乃子般弑而季友出奔内无与主而致季友不敢保其身则荘公之为也始即位既不能强而自立以修其国政又不能弱而朝霸主以幸苟容至于欲讨而后见之则文公之为也故季友出奔文公如晋皆没而不书然季友归而鲁复存则季友之功不可不録故复见季子来归晋为霸主受公朝而以大夫为盟则晋侯之罪不可不正故复见及处父盟见季子归则知其尝出而不书者全其美也见处父盟则知公尝朝而不书者杀其耻也此春秋之微也
春秋内事有讳而不书者有略而不书者讳而不书者所以隠国恶略而不书者所以显民志国恶之隠所见多矣民志之显未有能明之者子般见弑季友尝奔于陈矣不书其出略也至其盟而复国也则书季子来归夫岂有无出而归者乎季子者国之所恃以存亡者也季子在则国可存季子出则国必亡故不书其出所以见鲁人缱绻不忍使去而欲其留也桓公薨文姜尝孙于齐矣不书其归略也至其入而复见也则书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夫岂有既孙而复在者乎文姜者举国之所恶也存之不能讨其罪而逐之所以逺其恶故不书其归所以见鲁人厌鄙无所容而欲其去也一隠一显之间不待加之辞而国人之情昭然着见于千载之下若生乎其时而闻其言者非圣人莫能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