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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正义
其馀则皆即用旧史,史有文质,辞有详略,不必改也。
[疏]“其馀”至“改也”。
○此说仲尼不改旧史之意,“其馀”,谓新意之外皆即用旧史也。始隐终麟,二百馀载,史官迁代,其数甚多,人心不同,属辞必异,自然史官有文有质,致使其辞有详有略,既无所害,故不必改也。“史有文质”,谓居官之人。“辞有详略”,谓书策之文。史文则辞华,史质则辞直,华则多详,直则多略,故《春秋》之文详略不等也。螟螽蜚蜮,皆害物之蟲,蜚蜮言有,螟螽不言有;诸侯反国,或言自某归,或言归自某;晋伐鲜虞,吴入郢,直举国名,不言将帅;及郊与川郊皆无所发;诸侯出奔,或名,或不名,明是立文乖异,是其史旧有详略,义例不存於此,故不必皆改也。
故传曰:“其善志。”又曰:“非圣人孰能脩之?”
[疏]“故传”至“脩之”。
○上传,昭三十一年,言《春秋》之书其是善志记也。下传,成十四年,言若非圣人,谁能脩《春秋》,使成五例也。下传既非同年,而云“又”者,言又重上事之辞,止又其传,非又其年也。
盖周公之志,仲尼从而明之。
[疏]“盖周”至“明之”。
○既以“盖”为疑辞,而知事必然者,案传,君子论《春秋》之美而云“善志”。《春秋》既是旧名,明称旧记为善,故知上传之言盖,言周公之志也。脩者,治旧之名。传善圣人而言脩旧,明脩前圣之道,故知下传之言盖,仲尼之明周公也。上已言“盖周之旧典礼经”,此复重云“盖周公之志”者,上明《春秋》记事之法旧史之遵周公也,此明仲尼因旧史之文还脩周公之法,故重言盖。叙此以上论经,以下论传。
左丘明受经於仲尼,以为经者不刊之书也,故传或先经以始事,
○先,悉荐反。或后经以终义,
○后,户豆反。或依经以辩理,或错经以合异,随义而发。
[疏]“左丘”至“而发”。正义曰:丘明为经作传,故言受经於仲尼,未必面亲授受使之作传也。此说作传解经而传文不同之意丘明以为经者,圣人之所制是不可刊削之书也。非传所能乱之。假使传有先后,不畏经因错乱,故传或先经为文以始后经之事,或后经为文以终前经之义,或依经之言以辨此经之理,或错经为文以合此经之异,皆随义所在而为之发。传期於释尽经意而已,是故立文不同也。大史公《十二诸侯年表序》云:自孔子论史记,次《春秋》,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各有妄其意,失其真,故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沈氏云:《严氏春秋》引《观周篇》云:“孔子将脩《春秋》,与左丘明乘如周,观书於周史,归而脩《春秋》之经,丘明为之传,共为表里。”《艺文志》云:“左丘明,鲁史也。”是言丘明为传,以其姓左,故号为《左氏传》也。先经者,若隐公不书即位,先发仲子归于我;卫州吁弑其君完,先发庄公娶于齐。如此之类,是先经以始事也。后经者,昭二十二年,王室乱,定八年,乃言刘子伐盂以定王室;哀二年,晋纳蒯聩于戚,哀十五年,乃言蒯聩自戚入卫。如此之类,是后经以终义也。依经者,经有其事,传辩其由。隐公不书即位,而求好於邾,故为蔑之盟。案其经文,明其归趣,如此之类,是依经以辩理也。错经者,若地有两名,经传互举,及经“侵”传“伐”,经“伐”传“侵”,於文虽异,於理则合。如此之类,是错经以合异也。传文虽多,不出四体,故以此四句明之也。
其例之所重,
○重,直用反,又直龙反。旧史遗文,略不尽举,非圣人所脩之要故也。
[疏]“其例”至“故也”。
○此说有经无传之意。例之所重者,若桓元年,“秋,大水”,传云“凡平原出水为大水”。庄七年,“秋,大水”。此则例之所重,皆是旧史遗馀策书之文。丘明略之,不复发传,非圣人所脩之要故也。言遗者,旧史已没,策书遗留,故曰遗文。
身为国史,躬览载籍,必广记而备言之。其文缓,其旨远,将令学者原始要终,
○令,力呈反,下“令学者”同。要,於遥反。寻其枝叶,究其所穷。
○究,久又反。
[疏]“身为”至“所穷”。
○此说无经有传之意。
○正义曰:《说文》云“籍,簿书也”。张衡《东京赋》曰“多识前世之载”,载亦书也。躬览载籍,所见者博,以义有所取,必广记而备言之。非直解经,故其文缓。遥明圣意,故其旨远。将令学者本原其事之始,要截其事之终,寻其枝叶,尽其根本,则圣人之趣虽远,其赜可得而见。是故经无其事,而传亦言之,为此也。原始要终及其旨,远并《易 下系辞》文也。寻其枝叶,以树木喻也。究亦穷也,言穷尽其所穷之处也。
优而柔之,使自求之;餍而饫之,
○餍,於艳反。饫,於预反。使自趋之。
○趋,七住反,又七俱反。若江海之浸,
○浸,子鸩反。膏泽之润,
○膏,古刀反。涣然冰释,
○涣,呼乱反。怡然理顺。
○怡,以之反。然后为得也。
[疏]“优而柔之”至“然后为得也”。
○此又申说无经之传有利益之意。“优而柔之,使自求之”,《大戴礼 子张问入官》学之篇有此文也。其“餍而饫之”,则未知所出。优、柔,俱训为安,宽舒之意也。餍、饫,俱训为饱,饶裕之意也。谓丘明富博其文,优游学者之心,使自求索其高意精华;其大义饱足学者之好,使自奔趋其深致;言其广记备言,欲令使乐玩不倦也。江海以水深之故,所浸者远;膏泽以雨多之故,所润者博。以喻传之广记备言,亦欲浸润经文,使义理通洽。如是而求之,然后涣然解散,如春冰之释,怡然心说,而众理皆顺,然后为得其所也。江海,水之大者,故举以为喻。脂之泽者为膏,言雨之为润若脂膏然,故称膏泽也。
其发凡以言例,皆经国之常制,周公之垂法,史书之旧章。仲尼从而脩之,以成一经之通体。
[疏]“其发”至“通体”。
○正义曰:自此至“非例也”,辩说传之三体。此一段说旧发例也,言发凡五十皆是周公旧法。先儒之说《春秋》者多矣,皆云丘明以意作传,说仲尼之经,凡与不凡无新旧之例。杜所以知发凡言例是周公垂、法史书旧章者,以诸所发凡皆是国之大典,非独经文之例。隐七年,始发凡例,特云“谓之礼经”;十一年,又云“不书于策”。建此二句於诸例之端,明书於策者,皆是经国之常制,非仲尼始造策书自制此礼也。何则?“夫灾,无牲”,“卒哭”,“作主”,“诸侯薨于朝会,加一等”,“夫人不薨于寝,则不致”,岂是仲尼加造此言也?公行告庙,侯伯分灾,二“凡”之末,皆云“礼也”,岂是丘明自制礼乎?又公女嫁之送人尊卑,哭诸侯之亲疏等级,王丧之称“小童”,分至之书“云物”,皆经无其事,传亦发凡。若丘明以意作传,主说仲尼之经,此既无经,何须发传?以是故知发凡言例,皆是周公垂法、史书旧章,仲尼从而脩之,以成一经之通体也。国之有史,在於前代,非独周公立法,史始有章。而指言周公垂法者,以三代异物,节文不同,周公必因其常文而作,以正其变者,非是尽变其常也。但以一世大典,周公所定,故《春秋》之义,史必主於常法,而以周公正之。然凡是周公之礼经,今案《周礼》竟无凡例,为当礼外别自有凡,为当凡在礼内。今者所据,礼内有凡。知者,案《周礼 大宰职》於“八法”之内有“官成”、“官法”,郑众注云“官成者,谓官府之有成事品式。官法者,谓职所主之法度”。然则此凡者是史官之策书成事法式也。《释例 终篇》云:“称凡者五十,其别四十有九”,盖以母、弟二凡,其义不异故也。计周公垂典,应每事设法,而据经有例,於传无凡多矣,《释例》四十部,无凡者十五。然则周公之立凡例,非徒五十而已。盖作传之时已有遗落,丘明采而不得故也。且凡虽旧例,亦非全语,丘明采合而用之耳。《终篇》云诸凡虽是周公之旧典,丘明撮其体义,约以为言,非纯写故典之文也。盖据古文覆逆而见之,此丘明会意之微致,是其说也。然丘明撮凡为言,体例不一,於一凡之内,事义不同,亦有因经所有,连释经之所无,如“王曰小童、公侯曰子”是也。亦有略其经之所无,直释经之所有,如“凡祀,启蛰而郊,龙见而雩”,不言礿祀,以经无故也,如此之类是也。所以然者,盖以旧凡语少,经虽无事,则亦连文引之,所以兼引“王曰小童”。若旧凡语多,经无者则略之,经有者则载之,所以略其礿祀独举郊雩。故庄十一年“王师败绩于某”,杜注云“事列於经,则不得不因申其义”。是旧凡多者,唯举经文也。发凡之体,凡有二条:一是特为策书;一是兼载国事。特为策书者,凡告以名则书之类是也。兼载国事者,凡嫁女于敌国之类是也。虽为国事,但他书有者,亦不在凡例,如天子七月而葬,既於礼文备有,故丘明作传不在凡例也。此诸凡者自是天下大例,其言非独为鲁故。哭诸侯之条,既发凡例,乃云故鲁为诸姬,明知正凡所言,非止鲁事。且送女例云“於天子,则诸卿皆行”,鲁无嫁女於天子之理。祭祀例云“启蛰而郊”,自非鲁国不得有郊天之事,明是采合故典、裁约为文也。
其微显阐幽,裁成义类者,
○阐,昌善反,明也。皆据旧例而发义,指行事以正褒贬。
○褒,保刀反。贬,彼检反,《字林》方犯反。
[疏]“其微”至“褒贬”。
○此下尽“曲而畅之”,说新意也。“微显阐幽”,《易 下系辞》文也。微谓纤隐,阐谓著明。旧说云“下云‘经无义例’,此释经有义例”。谓孔子脩经,微其显事,阐其幽理,裁节经之上下,以成义之般类。其善事显者,若秦穆悔过,贬四国大夫,以例称“人”,观文与常文无异。恶事显者,若诸侯城缘陵,叔孙豹违命,城缘陵依例称诸侯,与无罪文同,叔孙豹去氏,与未赐族者文同,皆是微其显事。阐幽者,谓阐其幽理,使之宣著。若晋赵盾、郑归生、楚比陈乞及许大子止,皆非亲弑其君,是其罪幽隐,孔子脩经加“弑”,使罪状宣露,是阐幽也。诸《春秋》褒贬之例并是也。盖以为皆据旧例而发义。以下论丘明之传微显阐幽乃是经事,故贺沈诸儒皆悉同此。刘炫以微显阐幽皆说作传之意。经文显者,作传本其纤微;经文幽者,作传阐使明著。显者,若“天王狩于河阳”,观经文,足知王是天子,狩是出猎,但不知天子何故出畿外狩耳,故传发“晋侯召王”,是其微显也。幽者,若“郑伯克段于鄢”,观经不知段是何人,何故称克,故传发“武姜爱段”,是阐其幽也。丘明作传,其有微经之显、阐经之幽,以裁制成其义理比类者,皆据旧典凡例而起发经义,指其人行事是非,以正经之褒贬,例称“得隽曰克”,传言“如二君,故曰克”,是其据旧例发义也;晋侯召王使狩,郑伯不教其弟,仲尼没其召王,显称郑伯,丘明正述其事,先解经文,是指其行事以正褒贬也。此二事尤明者耳,其馀皆是新意也。此序主论作传,而贺沈诸儒皆以为经解之,是不识文势而谬失杜旨。
诸称“书”、“不书”、“先书”、“故书”、“不言”、“不称”、“书曰”之类,皆所以起新旧,发大义,谓之变例。
[疏]“诸称”至“变例”。
○上既言据旧例而发义,故更指发义之条,诸传之所称“书”“不书”“先书”“故书”“不言”“不称”及“书曰”七者之类,皆所以起新旧之例,令人知发凡是旧,七者是新,发明经之大义,谓之变例。以“凡”是正例,故谓此为变例,犹《诗》之有变风变雅也。自杜以前,不知有新旧之异,今言“谓之变例”,是杜自明之以晓人也。称“书”者,若文二年“书士縠,堪其事”;襄二十七年“书先晋,晋有信”,如此之类是也。“不书”者,若隐元年春“正月,不书即位,摄也”;“邾子克,未王命,故不书爵”,如此之类是也。“先书”者,若桓二年“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故先书弑其君”;僖二年,虞师晋师“灭下阳,先书虞,贿故也”,如此之类是也。“故书”者,隐三年,“壬戌,平王崩,赴以庚戌,故书之”;成八年“杞叔姬卒,来归自杞,故书”,如此之类是也。“不言”者,若隐元年“郑伯克段于鄢。不言出奔,难之也”;庄十八年“公追戎于济西。不言其来,讳之也”,如此之类是也。“不称”者,若僖元年“不称即位,公出故也”;庄元年“不称姜氏,绝不为亲”,如此之类是也。“书曰”者,若隐元年“书曰郑伯克段于鄢”,隐四年‘书曰卫人立晋’,众也”,如此之类是也。案:襄元年“围宋彭城。非宋地,追书也”;隐元年“称郑伯,讥失教也”;昭三十一年“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也”。“先书”、“故书”既是新意,则“追书”亦是新意;“书”与“不书”俱是新意,则“称”与“不称”、“言”与“不言”亦俱是新意,岂得“不言”、“不称”独为新意,“言”也“称”也便即非乎?《释例 终篇》云“诸杂称二百八十有五”,止有其数,不言其目,就文而数,又复参差。窃谓“追书”也,“言”也,“称”也,亦是新意。序不言者,盖诸类之中足以包之故也。有田僧绍者,亦注此序,以为序言诸“称”,“称”亦即是新意,与下七者合为八名。斯不然矣。案“书”与“不书”,其文相次。若“称”字即是新意,但当言“称”与“不称”相次,何以分为别文?明知杜言诸“称”,自谓诸传所称,不以“称”为新意。但以理而论之,“称”亦当是新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