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四传质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五
  春秋四传质      春秋类
  提要
  【臣】等谨案春秋四传质二卷明王介之撰介之字石崖衡阳人是书取三传及胡安国传异同断以己意其无骇卒一条云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间事屡变文亦屡易四传各成其説而断以义则胡氏精而公谷尤正质以事则左氏有征而可信也葢作书大指如此其中有本旧説者如隠公元年辟胡传元即仁也之説本杨时答胡安国书辟胡传建子非春之説本熊朋来説是也有据一传而去取互异者如王正月为大一统从公羊传而辟其王谓文王之説是也有就四传互质之者如文公逆妇姜于齐四传异説舍左氏公羊胡传而从谷梁有专据胡传而亦不尽从者如定公从祀先公取其昭公始祀于庙之説而辟其事出阳虎而不可详之説是也俱颇有所见不同剿説至于桓公即位公羊以为如其意也介之误作胡传而诋其巧而诬文公四不视朔左氏公羊以为疾谷梁以为厌政胡传从谷梁介之误作三传皆以为疾而胡氏辨其无疾亦未免时有舛误然明之未造经传俱荒介之尚能援据古义纠胡安国之失亦可谓拔俗千寻矣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 【臣】陆  费 墀




  钦定四库全书
  春秋四传质卷上
  明 王介之 撰
  隠公
  元年
  传曰经文如化工以天观圣人之文而尽矣易曰复其见天地之心天非无心也又曰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非必有心也故报和以祥报乖以沴庆以贻善殃以贻不善谓天有为为之可也日月运行之恒度寒暑交错之恒数今古相嬗而因其自然谓皆有为为之不可也春秋之文谨内外之防正君臣之义命徳讨罪以一字为褒贬如天之非无心者也因天以纪时因地以纪国因前王之制因天下之习以纪名如天之非有心者也有心而心着于文以立义学者研心以逆之不得略也非有心而文因其实义所不繋学者平情而顺之不得凿也元年之称元圣人何容心焉元一也或谓之一或谓之元实同也文虽异而非有异也且一者与二为偶与千而万为乘并立而数之之辞也年则前者逝而后者续不可以并立数矣故祖曰始月曰正日曰初皆不可以一称焉易曰初曰上而不可立一六之名即位之始年曰元年亦如此而已矣胡氏传云元即仁也是干资始坤资生之元也然则一年而元二年其犹亨乎该四德以四年其后将如之何抑仁者贯初终于一心者也一念之仁不足以保后念一事之仁不足以通万事正心以体仁岂仅嗣服之初为当然哉太甲之悔过迁善成王之惩毖后患复即逺而犹无悔也中材之主初心未之有邪而难乎其继则立仁之义于年之始端无谓矣舜典之称元日商训之称元祀因乎古因乎人之所习因乎文之所宜此与天之非必有心者同道若欲雕琢自然之质加以外至之名则俗学辞章之巧耳圣言不如是也审矣
  春王正月【一】
  周人以建子为嵗首则一以建子为春矣而胡氏传云建子非春亦明矣何以见其明也以后世寅正所定之四时而明之也夫天固未尝自明其为四时宪天授时者名之以时而时乃着三统之法千五百三十九年而为一统三之四千六百一十七年而为一元天统者据四千六百一十七之始年朔旦冬至立为厯元而以下推者也其时日月之防在子故以子为首地统者阅千五百三十九年朔旦冬至日月防于丑人统者又阅千五百三十九年朔旦冬至日月防于寅此三正之厯法各殊而二曜五纬之行度亦少异焉以气应言之天正子最微者也丑亦微也至于寅而始着一日之繇暗以明一嵗之繇濳以见皆以其微着故曰积三微而成著然则建子之月春气之微也建寅之月春气之着也夏正纪其着周正溯其微则周人自以建子为春嵗之首时之先者也建子奚必其非春哉春者蠢也一阳动于地中植物则生气荣其根动物则暖气熏其蛰其动蠢蠢然歴二阳三阳而阳气舒矣故至卯中而春气毕达以授夏夏者大也卯中以后无蛰不启无木不荣大而充之至午中而渐向于实以授于秋秋者收也午中以后无特生而有继长物质渐成至于酉中而渐以登以授于冬冬者终也酉中以后隂气凝于上物无不老而方生之气未萌也至于子中而终乃以始以授于春特当子卯午酉之中为二分二至之候气虽应而未盛故谓之微周正达其微以察天化夏正纪其着以利民用各有道焉无容据夏正而断建子之非春矣圣人语顔子以为邦曰行夏之时以所敬授者民之时从人之着而不从天之微盖谓有王者兴革命改制而折衷三王以求允也其自言曰吾从周则未得位而遵一王之路也未尝得位而遽改制焉以夏之时冠周之月名实驳杂而不安于为下不倍之义圣人其如是乎按泰誓春大防于孟津而曰星在天鼋以厯法上推为建子之月二十八日戊午而书言春则周人以建子为春正月有明徴故朱子言周有正月有正嵗正月建子也正嵗建寅也胡氏以理谈经而于厯未讲故日食传采谷梁既朔晦日及鼂日有亏伤之象之说而不知其非以是见释经之未易也且即以理论生其世反其道用其实易其名然则名周之玉辂为殷之木辂周之大武为虞之箾韶其可乎春秋天子之事亦奉文武之法以治当世之诸侯大夫而已岂更易名实以乱昭代之大法哉
  春王正月【二】
  加王于正公羊言大一统者大周之统天下也大鲁之遵王而统于周也又曰王者孰谓谓文王也谓文王受命称王于殷之末造已改正朔行天子之事其义悖其词迂矣鲁所奉之正朔时王所颁当文王之时未有鲁而鲁何奉乎文王犹殷之西伯奉殷之丑正故武王伐纣以建亥之月兴师而厯家犹称殷之十一月商祀未殄之一日武王且不改而况文王其必言王以明一统之大义当东周之世列国僭乱或有不奉正朔者且杞宋修先代之事守自用其丑寅之正故于鲁之奉正朔而大言之以明一统之义韩宣子所谓周礼在鲁亦其一也
  春王正月【三】
  亲所志者不以其道拂而正之以成亲也顺而从之以全已也为人子者无以有已而有时急于全已而不遑于正亲惧其以忘已故而嫌于利已也则嫡庻长幼废立之事是已庻之不敢侵嫡幼之不可躐长道也然宗臣可守义以行廷臣可援义以正为嫡长者不得与焉君父之为正为邪不敢知也故伯夷泰伯决去之而不疑隠公从命摄立以待让于桓犹庻几焉而谷梁以为成父之恶然则欲公之挟长以据位而可曰拂亲之失以成乎善哉夫公庻几近之而于道则犹未也长而后反其国则何以知其必反也不能皎然揭日月而决行之公子翚之请有隙焉乗之矣或曰夫公亦犹是中材以下者而何望其遽为伯夷泰伯之髙行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出乎仁即入乎不仁居危疑之地首鼠两端势不能俛而就诸臣之位则惟有去之而已不能去而使无余地以自全舎伯夷泰伯而为申生之死且不得为孝况居位十一载而无疑乎
  春王正月【四】
  嗣子初立于嵗首书即位者葢有告庙临民之礼焉礼行而史记之不书即位则其未遑修此常礼者尔隠公之不书即位三传同辞以为摄也摄则告庙者告其摄也诏臣民者诏其摄也因之而告于王室告于友邦皆言摄也摄则无即位之事不可起即位之文若曰内不承国于先君则子野卒于襄没之后昭公不得早有所承昭薨于干侯而季孙迎宋以立愈无所受岂但隠哉抑云上不禀命于天子则平王之世纲纪犹未尽亡而文公以后周愈弱诸侯愈擅而又奚禀耶葢隠之不书即位摄也庄之不书不忍于弑父之逆母而情有不安未敢修常事也闵之不书国乱而子幼礼未备也僖之不书自外而入仓卒援立而未暇也定公戊辰即位之文季孙矜其废立之权张大其事非时而礼文备举皆因其实纪其事而顺逆得失见矣胡氏举十二公之不禀不承专以责之四君者抑何以通其余乎
  郑伯克段于鄢
  克之为文经不再见左传曰逐之公谷曰杀之段不再见而奔卫者但叚之子滑卫人为取廪延使段而奔也则卫将居之于廪延不但滑矣以知二传之言杀是已克者力胜之辞而有难意谷梁曰缓追逸贼亲亲之道诚缓追焉段且固守鄢而不下其遽逸乎即使逸焉段已死而滑犹挟卫以内伐段得逸而郑能一旦安耶范中行之蹂晋也数十年而不息况段有君母之援哉葢至是而寤生之所以处段者无一焉可也周公不缓管蔡而王室宁唐太宗不缓建成元吉而嗣立定周公之不缓为孺子也故不损其仁唐太宗之不缓以自得天下也而天理斁要未有缓焉而可全恩以逺害者缓之而祸延于不已弗缓而恩斩于一鼂故曰寤生之于叚至是而无一焉可也夫使寤生欲全恩于段而不害于国则可以全仁难矣然而无难也王猛之于鼂也鲁隠之于轨也晋申生之于奚齐也逃而去之而恩全父志也国者父之国也段之以少加长而将立者母志也国非母之所得制也则孤竹勾吴之事寤生不得而学焉而段以怙宠多才而见偪去之非义争之非仁故曰难也唐太宗之与兄弟势不相下而髙祖在太宗无能自行其意制之无术而迫出于贼恩之计夫寤生则已立乎其位矣姜氏虽未忘情于立段亦窦后之于梁王焉耳妇人之情当其未惩则妄不可止一小惩之而且以幸免于害为悦故狱辞一烧而窦后加餐姜氏虽悍出隧而融融泄泄则其情之易厌见矣寤生已立乎其位而国之执政祭仲子封皆其同志大臣持谠议以申其罚寤生奉母志以寛其罪段免于诛而姜氏之心亦戢非唐髙方在权不操于太宗之比故曰易也夫寤生者岂责其去国以让段且亦安用为尔哉怨姜氏之恶已厚其毒以戕其弟而快志于母则胡氏恶养天伦之说允矣寤生无能自揜矣缓追逸贼茍救过于既偾之余诚无一而可者也
  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 子氏薨 尹氏卒甚矣读春秋之难也所凭以知数千载以前非传无津梁也而传之靡定非但微言之析以毫厘大义之区分秦越也地必有定所人必有定名时必有定期尤定而不可乱者莫如人而三传之言仲子也或曰恵公之母或曰恵公之妾言夫人子氏也或曰隠公之母或曰隠公之妻言尹氏也或曰君氏隠公之母声子或曰周之世卿信左氏以伸仲子为恵公之妾乃其以君氏为隠公之妻不可信也信公羊以伸仲子为桓公之母乃公羊以子氏为声子不可信也信谷梁以伸子氏为隠公之妻乃其以仲子为恵公之母不可信也其人异其礼殊其所以生事而没宁之者道不可得而同虽然要之于终以观其始则仲子为恵公之妾桓公之母可信也以考仲子之宫知之子氏为隠公之妻可信也以君在而不书葬知之尹氏为周之世卿可信也以君氏之不成文义知之或曰尹氏者合其族之祖孙而称之卒者一人耳何以氏志曰尹不一称而此卒者统言氏犹宿不一君而其卒者统言男或曰不以名讣也春秋之异辞三传闻者因所传而弗能损益尹氏宿男之不名旧史逸之亦未可知也
  宋公和卒
  传弟殷道也宋修先代之事守故宣公舎其子而立穆公夫亦用殷之道也乃殷之传弟也以次相及而终立嫡长初嗣者之子太甲之继外丙仲壬成汤之定法也至于后世则有传于弟而弟传其子不复归于嫡长初嗣之子者矣武丁之所以丰于祢也而成汤之法乱夫既两端皆可唯意与所便而为之则贪愤交乘而争乱以兴则殷道之不如周审也而况与夷之猜冯之媢二君不能使其子如朱均之帖然安于在位而要一时仁让之名其能得乎故公羊曰宋之祸宣公为之也非过责之也侯于周服而不遵时王之制徳非尧舜所授者非舜禹而欲希互让之贤大臣非伊尹易世且相胥以奉冯而置大位于可推移之宣公岂非祸本哉祸必于此而萌生矣左氏曰宣公可谓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飨之命以义夫呜呼冯方眕目而盻郑方挟质以逞督与羣臣方懐刃以俟时而曰其子飨之乎夫宣公犹非以安与夷故而立和也未害为仁之愚也若左氏者逆计其子飨之而以为义则兄弟之际挟市心以求售以祖宗之宗社行其欲取姑与之术以徼名实之两获小人喻利而徒劳终蹈于害尚何义之云何以知宣公之非为与夷终飨故而立和也曰宣公欲授与夷则授之已尔而何用此迂曲之小智为若宋祖之授光义冀以传光美而及徳昭则杜后妇人之鄙私胁太祖以盟之尔非太祖之乐为也
  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
  事有不相蒙罪有不相及事本无与于重轻则因彼而蒙此罪本未及于大恶则与于人之罪而分及之事本诸已而罪不容于贳乃舎之而旁及焉则本罪蔽矣州吁之请宋伐郑也乗郑人纳冯之衅以饵宋也州吁弑君而欲固其位罪不贳矣则不得以罪冯之恶分罪于宋宋殇忘穆公之徳忌冯而逞志于郑逆天安忍罪亦不容贳也则抑不得以党贼之恶分罪于卫矣此一役也宋殇之憯州吁之诡直书而并着无所畸重无所畸轻也以宋主兵者当日之首先戎行以向卫者固以纳冯争国为名问郑罪而加之兵非宋主之其可以卫主之乎州吁定位之志隠宋殇忌冯之事张蔑先君之恩以戕天伦罪重而不可以党恶蒙者也故诛周兴来俊臣之惨杀无辜不更责以事女主论朱清张瑄之驱人填海不更责其谄元君两罪俱则从其重舎其轻胡氏之说殆释本而狥末矣
  公观鱼于棠
  隠公摄位十有一年无宫室台榭之役无盘游淫猎之娱其观鱼也察水衡之获而与民争利也故三传有同辞而胡氏曰轻弃国政逺事逸游兖南之壤涓涓之泉易涸之渊岂其千云张巨鳞雪曝之观哉而公亦何乐乎此也北方之有鱼仅矣少有之而人珍之利斯存焉然其利也微矣故臧孙曰不足以讲大事备器用公羊曰百金之鱼公张之谷梁曰鱼卑者之事也有司者之所察也公之为公其细甚矣有谗而不见有贼而不知孳孳焉察秋毫之利呜呼是箪豆见色之鄙人也虽贪孝友之名能舎其位以授之弟慨然而决乎胡广之志尽于饲猪莵裘未营蒍氏之刃已及宜矣哉若其逸游而忘国政也则犹可望其脱屣千乗以免祸也
  初献六羽
  公侯之礼乐异制他无所经见而公羊谷梁皆云诸公六佾侯四佾鲁侯而六佾讥僭乐也未能辨其是非而旁徴之礼有疑焉均之为诸侯五等皆侯也而周礼公之服衮冕侯之服鷩冕则侯有降于公公谷之说疑是矣乃公羊曰王者之后称公则宋修天子之事守纯用天子之礼乐以郊以禘故知防见舞旌而骇以其为天子之乐也则三恪之舞当用八佾不但六矣左氏采众仲之说而胡氏以为别宫降六意者其然乎处千载之下论千载之史事难矣论千载之典礼抑又难矣谷梁早自疑焉并存尸子之说以为天子诸侯皆八佾也未能自安兼异説而弗能折衷后之人将何据焉无已则降杀以两之説尚不忒乎谷梁子者尤其捃拾闻见而未定者也若以仲子为恵公之母遂使隠摄桓弑之实漫无所徴亦其不审之故也拾闻见以言经有所通必有所蔽非曲畅旁通以求之庸可不诬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