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春秋意林

  秋有蜚蜚之为物状若牛而白首一目虬尾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其国大疫非中国之禽也故曰有有者所以明其无也鸜鹆不逾济而蜚非中国之物蹔而一至故不可言多而言有麋者中国所有也有之不足异而多则为异故不可言有而言多螽螟者中国所多也多不足怪而为灾则害故不可言多而言灾此制言之体也无所茍矣
  葬纪叔姬灭国不葬纪非酅酅非纪也而葬纪于酅所以顺纪季也季之不取为国审矣问者曰葬纪叔姬为顺纪季书乎为贤叔姬书乎为顺纪季则非贤叔姬为贤叔姬则非顺纪季而二者并言之何哉曰季之不取为国前见矣无待于葬叔姬乃知之盖非叔姬之贤则亦不足葬故于是引而合之録善不遗小之意也
  齐人伐山戎桓公之威行乎天下天子不能制矣如是而又越竟以伐山戎诸侯震恐其重过于万乗乃沛然自得矜功而语受命此君子所恶也故贬而人之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纣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盖春秋所贵也诗云匪革其欲聿追来孝今以桓公之内行不脩而多大功将有非望之圗何若哉
  公子牙卒杀也而卒之杀之当其罪故遂其隠之之意也当是之时鲁人知公子牙之罪而莫知季友之谋也闻公子牙之死而莫谓季友之诛也使季子谋不縁君诛不当罪则春秋犹将探其专诛之恶以示后世矣圣人原情议狱以季子之为忠于国而适于权听而予之所谓大夫强而君杀之义也自三桓始者乃此之谓矣然则大夫非强虽有罪可杀君犹不得杀也
  齐仲孙来桓公不务修霸主之义讨有罪扶防国而更使智计之士觇伺虚实令庆父极恶鲁君再弑此由桓公仲孙不臧之蔽也故夺其君臣之常辞以见君使臣不以礼臣事君不以忠圣人法之所禁也故田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请讨之夫事君之义舍孔子无可为者矣岂尝沮其君以齐人尚彊待其自毙哉
  吉禘于庄公说者以禘为诸侯之礼也何谬欤不王不禘禘之为王礼明矣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虞之所自出黄帝也而祖颛顼夏之所自出黄帝也而祖则禹啇之所自出喾也而祖契周之所自出喾也而祖文王今鲁既用天子礼乐而祖周公故其禘也则主文王矣禘者帝也帝者天子之号也诸侯不得祖天子故禘不及诸侯也天子禘诸侯祫大夫享庶人荐此上下之杀也言禘郊者皆先禘后郊此以祖考之逺近为次禘之先郊犹祖之先宗也非以禘祭天而郊享帝也孔子曰鲁之郊禘非礼言鲁之郊禘则先郊而后禘此鲁之郊主后稷而禘主文王验也左氏曰鲁有禘乐賔祭用之禘非诸侯礼又明矣
  髙子来盟鲁君弑国乱夫人出奔上下莫相安齐桓公骜然有取鲁之心使髙子将南阳之甲而至者非伐之也非正之也非聘吊之也髙子能深执忠臣之义勉其君于霸因事制宜立僖公而盟之鲁国遂安以此见权在髙子髙子之为人臣忠也从义不从命矣孔子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夫东周之时大夫则强诸侯以凌天子陪臣则张私家以胁诸侯唯有道者不以利伤义耳
  僖公于闵非父子也然而春秋之词与亲父子相袭无以异所以明臣子一体也君之则我以臣事之父之则我以子奉之是故为人后者则为之子矣夫为人后者为之子非施于未有后之语也是乃已为后之理矣彼君子之将取后者取于族人兄弟之子则顺及乎不得已矣而取兄弟亦安可不正以父子之礼奉之哉徒谓之父子则昭穆有逆故春秋通其文于君臣明此两者一也彼不以子继父则必以臣继君矣君臣犹父子则父子亦犹君臣也舜之有天下祖颛顼而宗尧尧非同姓也受国焉尔非同姓尚宗之况亲亲者乎
  夫人氏之丧至自齐哀姜与乎乱杀二子几亡国齐桓讨而诛之是也此上之所以行乎下君之所以行乎臣伯者之所以行乎诸侯之义且哀姜安可复配宗庙复临羣臣哉鲁以臣子不得讨而齐以伯主得举法故臣子可縁伯主之命以尊宗庙伯主亦可縁天子之法以絶鲁私请今齐以公义诛之而鲁以私意请之是鲁之不忍也而不可通于春秋故去姜氏以见焉异乎文姜文姜杀夫虽臣子得絶之矣哀姜杀子终不可以子故雠母唯伯主得行焉尔
  城楚丘言齐桓者以桓公之封卫德莫大焉虽卫人亦自以谓桓公之于我德莫大焉春秋书之曽无以异于常诸侯尔彼卫已灭矣无王命而擅封之是擅王命也擅王命诸侯之大罪也故以小惠评之则桓公为有德以大法论之则诸侯无专封孟子曰五伯三王之罪人此之谓也
  夏四月不雨六月雨文公之书不雨自十月至于秋七月其于民如此之慢也僖公之书不雨歴一时则书之其于民如此之闵也不独书六月雨而已又先书四月不雨所以见有志乎民汲汲之甚也有志乎民汲汲之甚未足为圣人之法也然而春秋取之者凡南面而治有国家天下者患不与民同忧苛不与民同忧则亦不与民同乐矣唯有道者不然己未尝有忧也民之所忧不可不忧己未尝有乐也民之所乐不可不乐若是者所谓无常心而以百姓心为心是故与民同忧者王事之始也与民同乐者王事之成也此春秋所谓贵非得雨之谓其义则近矣
  许男新臣卒以许男卒于师乎当曰卒于师卒于防乎当曰卒于防今一无称焉者此去其师与防而复验之也春秋褒不失实贬不违理新臣之为人君不知命者也人之患莫大于不知命不知命则必畏死畏死则必贪生贪生则必乱于礼矣而后有容身茍免之耻而后有淫祀非望之惑燕昭秦始皇浚民竭国以自封焉不知命之蔽也【云云】
  楚屈完来盟于师盟于召陵桓公之威可谓盛矣责楚之包茅则诺问昭王之不复则辞然而不以己力之有余而加人此虽益賛于禹班师振旅之义何异凡人之情强则服则慑今齐强而不暴楚服而不慑俱捐其私以义理相胜者也苟以义理相胜而无喜怒爱恶之迁则王事纯矣故不多齐之有功而多楚之服罪不贵楚之能拒敌而贵齐之能不遂也
  齐人执陈袁涛涂齐桓之不可为周公亦明矣然而春秋以周公之义责焉者是乃其可以及可以责者也周公者自诚而明大而化变而神其桓公之谓乎至其用师治众止于肃而已此犹可及也养民使臣止于恕而已此犹可及也听讼决狱止于内自正而已此犹可及也为此三者是乃春秋所以责于桓公也
  盟于首止防盟同地而再言之者首止尔葵丘尔宋尔平丘尔皆有懿德羙行超絶卓异非常之迹者也孔子曰书之重辞之复其中必有羙者焉此之谓也首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大法大经也葵丘尽王者之禁而宋弭天下之兵平丘兴灭继絶兼弱攻昧其名号甚顺其事实甚厚虽从此语王道可矣岂亶为伯者事哉
  晋人执虞公春秋之记事原始见终不失其实者也故虞之灭自夏阳始夏阳灭则虞亡矣宫之竒舟之侨之徒皆知之独其君不知故春秋因大见其衅于灭夏阳而深没其迹于执虞公使天下之为人君者从而省之可以戒于此矣故曰家有既亡国有既灭由别之不别也可不大哀乎人君莫不恶亡而好存莫能固亡而保存是何也嗜欲之习近而忧患之来远也扁鹊望见齐桓侯而却走人问其故对曰君有疾在骨髓不可救后五日桓侯体疾使人召扁鹊扁鹊去矣故当扁鹊之望而却走也虽谓桓侯之已死可矣桓侯虽未疾而有死形虞公之未执而有灭名桓侯仆于数日之后虞公虏于数嵗之末耳扁鹊善色而宫之竒善观国其所为不同其深思远虑一也
  郑杀其大夫申侯从俗论之则申侯未有罪也而春秋君臣皆讥以为郑伯内忌而杀申侯申侯虽不当诛亦有以取之故恭俭卑让者常生术也虽有死者寡矣谓之不幸贪侈争欲者常死术也虽有生者寡矣谓之幸故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桎梏死者在文王则正命也在阳虎则非命也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此之谓也
  禘于太庙用致夫人春秋虽乱世未有妾母称夫人者也自成风始矣此礼之所由失教之所由废上下之所由乱嫡庻之所由争其恶乃比乎无父无君何以言之邪已之母父之妾也今背死而使之配此所谓知母而不知父故曰无父凡立小君嫡子必天子命之者也今以其私亲而建之非有天子之命也故曰无君无父无君者王法所禁也而天子不能正是王无天也故召伯来防葬荣叔归含皆以王之无天为讥也
  晋里克弑其君卓里克能不听优施之谋甯喜能不从孙林父之乱陈乞能不随景公之惑则晋无杀世子之祸卫无逐君之恶齐无立嬖孽之变矣患皆在媮合苟容逢君之恶故春秋成其君臣之名以正其簒弑之罪也所谓不知其义被之空言不敢辞矣不然卓与剽荼岂有冝为君之义哉陈平之王吕氏诛少帝也似此皆不明于大臣之分者也
  诸侯城縁陵异于城楚丘何也曰诸侯不专封专封而善仅可以赎过尔故平其文不使伯者独享其功为人之迷于义而乃以专封为德也专封而不善是冐王法而又勤诸侯故异其文以见伯者之罪于专封之中而又有不善焉此皆贵王贱伯羞称桓文之意比縁陵于城楚丘则楚丘善而縁陵不善矣比楚丘于王者之义则桓公救过之不给奚暇称贤哉此其指也春秋贵义而不贵惠贵正而不贵功略小羙而优大节以正待人而已矣晋文公为城濮之盟使诸侯朝王盖朝者非独鲁也而独书鲁焉者以谓彼之为未足以为功故反循吾之常道而称朝焉耳齐桓公城楚丘而封卫盖城者亦非独鲁也而独书鲁焉者以谓彼之为未足以为功故反循吾之常义而称城焉耳传曰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此类之谓也使俗人论齐桓晋文之功则必以谓莫或比髙焉而春秋曽未异之常人也此以正待人之体也厚而深博而远优优大哉天地之德也夫
  沙鹿崩名号
  六鹢退飞过宋都人君遇怪异非常之变者当自内省而已非所以告同盟也同盟有分灾救患之义故水火兵戎之为败则告告则赴之赴则吊之此所待于外者也竒物妖变之至则天之所以警人君虽有尧汤之智反而责其躬此无待于外者也无待于外者何赴告之有春秋因而书之以见人君之莫能畏天命乃反以责于己者望于人也
  公子季友卒春秋讥世卿然莫甚于鲁鲁之大夫皆世卿然莫强季氏仲氏季氏出昭公而仲氏弑子赤此皆世卿能成其祸者也是以春秋异而书之其文婉其防远主人习其读而问其传则未知己之有罪固曰贤之耳吾以此论之非通于圣法之所出明于王事之所止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或失者未足以论春秋也
  宋公曹伯卫人邾人伐齐宋襄公有忧中国之心伯天下之意而道不足也故合诸侯举大众不务率义而先为不正以矜其力此其所以无成功也凡人之情以谓仁有置武有置仁置德武置服自公孙枝而有此言是故莫勉于为正而皆勉于为不正勉于为不正此及其所以失也秦穆宋襄既不遂伯而臧武仲又因以奔其身吾以此观之顺事恕施王事之始也
  邢人狄人伐卫诗云骍骍角弓偏其反矣兄弟昬因无胥远矣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夫邢弃兄弟之亲而从逺人焉其为反也不已甚乎使卫怨之卒以灭国其为然也不已信乎召穆公有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如是则虽阋犹御其外矣奈何而内侮哉
  宋人执滕子婴齐执之是非决于称人与称侯而不系名与不名者也然则婴齐独何为名哉诸侯不生名名者死之礼也今取死之礼加于执之日以此见其死矣不反矣然则虞公何以不名曰虞公者其国已亡其地已夺是灭而不能死者也虽释之无所归今婴齐其身虽执其国尚全其释之尚可复然而死不反甚可闵也所以异也
  邾人执鄫子用之春秋谨诸侯之死死以道者虽时有不名然犹以为非礼其不以道者则无不名所以终也文甚防而难察所以寄襃贬见善恶也夫邾人执鄫君而用之其罪易见鄫子犯非礼以丧其身其恶难谕盖春秋所愼而辨也故曰春秋之道可以一言而尽者其本之谓乎
  楚人使冝申来献防楚暴犯中国欺诈诸侯执宋公而伐其国威动天下然而自卑屈于鲁使人献防在众人之情皆荣之而春秋抑而不予也既贬其君又隠其防乎宋以伸有道之弱而沮无道之胜孔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此之谓也
  宋公及楚人战于宋师败绩宋襄公不厄人于险不鼓不成列此天下所谓至仁大义虽文王之战不能过之者也而春秋恶之以其好战而不务本饰小名而妨大德此无异盗跖之以分均为仁出后为义也彼君子不然正其义不谋其利修其道不急其功子夏为莒父宰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所谓欲速者遗本者也所谓小利者计末者也
  杞子卒论者以祀子为春秋贬之也是不然春秋谨名名正则言顺言顺则事成事成则礼乐兴礼乐兴则刑罚中今出爵分土以善恶为升降者此天子之任也而春秋得专之则名乱矣乱名改制且不免于诛何足以为春秋故春秋之所贵者名实不迁而是非之理正乃所以为不可及也
  卫侯燬灭邢灭人之国春秋之所恶也于所恶之中又有甚焉秦穆公卫侯燬是也两君皆有贤名其惠足以使众其威足以服敌就令其不能遵法守制举干戈以覆人之国并人之地此则诸侯之强暴者尔虽有罪人犹得而备之今两君皆出诡计险谋乱天地之性使臣反其君下畔其上以快已兼并之欲使虽有道之国不知所备甚可恶也岂得与他灭国者等哉秦穆见贬夷狄卫侯燬以名此理之出也仲尼弋不射宿鸟以宿尚不射而况君臣父子之间乎以为人之所以为人者乃以此也有毁是者是去其所以为人者也
  宋荡伯姬来逆妇伯姬之嫁也固不见经今其来也且何为见经吾以此观之内女虽亲体不敌则不书于防不书于策所以尊君也今君失其礼以爱易典主大夫之昬是卑朝廷而慢宗庙非安上治民之节也
  公追齐师至酅弗及向曰齐人今曰齐师因是而知之所谓弗及非弗能及也弗敢及也弗敢及者畏也故诸侯之耻莫甚乎以一国畏矣善飬气者匹夫不为千乗屈孔子是也夹谷之防齐师四陈揖让指麾而景公服计齐人之众不足以当景公计僖公之势足以胜定之末年冦至不能御去又不敢及是举百姓而弃之者也岂为民父母之道哉于是乃使公子遂远乞师于楚以自防耳从此揆之其持国之术所失者多矣
  楚人灭夔以夔子归国灭而虏无不名者国灭罪也虏服辱也而夔何以独不名夔之所以取灭者乃非其罪故假之也夔曰我先君熊挚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窜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者楚祖鬻熊虁祖熊挚是不得祀者也诸侯之祀无过其祖者夔子可谓若于义矣而楚反以是灭之春秋以谓非其罪也故黜楚而伸夔夔虽不幸而实无负于义有王者作兴灭国继絶世则夔庶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