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春秋或问

  曰公子益师卒先儒皆谓凡书大夫卒者大夫佐君治国故録其卒以示君臣之恩子何以知其不然耶曰此意施之国史可也春秋所书者皆非常之事也曰死生人道大变非非常而何曰有生则有死死亦常事也且所谓非常者谓非礼也非义也苟以死为非常亦可以死为非礼非义乎此论似是而实非不可不辨
  二年
  或问曰隠二年至十一年无正月诸说不一子何以知其为事无月日故总以春目之也曰此以理推之而知其然也诸说不一原于公谷公羊谓隠无正月为隠将让桓故不有其正月说既凿矣至谷梁谓隠十年无正为隠不自正元年有正所以正隠又凿之尤者矣春秋者圣人之实录也实录其事其善恶自有不可掩者若去一字以示贬吾恐圣人公平正大之心不若是之琐琐也五经垂教无非实事诗书礼以记常易以通辨春秋以见用独易若有异辞然不过取象以眀理指显以通微究其归未甞不实也春秋非取象之书而无正之云又非取象之比安得捕风捉影为说以惑世哉今防戎于潜使有日月将实书之或无日月不可妄加也使于二年春之下而书首月人将指防戎为正月之事不书正月所以信也三年二月己巳日有食之则书日食之月四年二月莒人伐则书伐杞之月五年公观鱼于棠旧史无月日则又不得书首月以至十年之间偶无系正月之事又偶有阙月日之文故终隠公不得书正月也圣人微意初不在此而读者有不察焉耳公谷倡于前诸儒演于后纷纷籍籍寻小义遗大防卒使圣人之心沦于空虚悲夫曰防戎之事戴氏黄氏皆谓周衰夷狄杂居中夏鲁有疆埸之交不得不防说者讥公不当与戎防是责人于难其说然乎曰此姑息之论也春秋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若许其防戎则春秋不书矣
  曰莒人入向程子谓春秋书其事而被侵伐者亦不免焉夫不责伐人而责受伐无乃言之倒耶曰此亦一义也夫擅兴兵以伐人之国罪不胜诛矣然受伐者不自引咎辨谕以义不告天子方伯又不量彼己之势一战而败辱灭社稷涂炭生灵恶得无罪哉虽然当时事势岂可尽知亦有强凌弱众暴寡谕义不入封疆莫固兵力不支天子方伯不可告者又不可执一而论也
  曰亲逆之说子独取程子张氏之说何也曰诸侯亲迎于礼无所考可旁证者唯诗中之辞哀公之问耳公谷与韩侯迎止于蹶之里合而太山莘老抑崇康侯献可诸家从之程子与文王亲迎于渭及哀公问大昬既至冕而亲迎之说合而常山少蕴元德诸家从之以履緰非命卿而逆女亦可为非常则程子之说得之但程子云书逆书归明重事来逆非卿则书归见礼之薄等语为未安耳曰少蕴谓逆与迎不同何也曰案释文逆则迎也关东曰逆关西曰迎而礼有亲迎之文不闻别有迎女之礼少蕴之说于礼无考未敢信其必然也然其他与程子大畧相同取程子则少蕴在其中矣曰元德诸家又谓春秋于婚姻事与卒同皆书于防盖送终与谨始一者何也曰如其说则常事尔常事则国史所录非春秋大法愚于元年公子益师卒既辨之矣不暇再述也曰常山又谓韩侯迎止于蹶之里为蹶父为王卿士韩侯因朝觐至周而迎者信乎曰亿辞也且因朝周而迎是遂事也遂事则韩侯为有罪是以知其不通也
  曰伯姬归于纪先儒以为送之者虽公子公孙非卿故不书者何也曰此非春秋本义也曰先儒又谓内女嫁为诸侯夫人则书逆书归明重事者何也曰春秋因重事以见非礼若止明重事则常事不书也故啖氏曰凡外逆女皆以非礼书得之矣曰原父亦以内女嫁于诸侯则尊同尊同则志者何也曰此亦前说之意也原父甞自曰春秋不书常事岂独昧此乎曰莘老谓内女归为诸侯夫人则书归重之也其尊敌公公为之服故也何也曰内女嫁与诸侯其尊敌公固有服也而此非为有服书也若以有服而书则十二公之女岂止书六人而六人之中又有详畧之殊此各有义不可以一概论也
  曰纪子伯为阙文明矣先儒以为凡阙文有本据旧史因之而不能益者亦有先儒传授承误而不敢正者然乎曰如日月之类孔子不得益之四时之类孔子安得不正之若纪子伯之误孔子所必正之者也正之不得则不书安有如此之误而可为后世鉴者乎此必孔子笔削以后之阙文如所谓先儒传授承误而不敢増者也其曰有本据旧史因之而不能益者则有可否焉曰存耕谓纪雠于齐者也莒憾于鲁者也纪方昬鲁以觧齐之雠故因为鲁以平莒之憾纪方困于齐而莒实附于齐是盟之讲非惟以结鲁之欢且以解齐莒之交也其说如何曰予生千载之下可知者理耳不可详者事也理则据经可见事则有可考有不可考者存耕之说新矣无所考也况春秋本义正不在此凡此者皆所不録亦不暇一一辨也
  曰夫人子氏薨先儒之说多矣子于本义独曰未详何也曰先儒之说大畧皆云小君与君同体故薨则志之以明齐也以常法论之实为有理以春秋不书常事言之则未为至当春秋书公即位尚欲见其不请于天王不授于先君书公薨尚欲见其正寝与非所被弑与私諡而谓夫人薨而皆无所为吾不信也寜当阙疑以俟知者不敢妄有所录以昧圣人之所指也曰原父谓不书为不以夫人葢公欲不终为君亦不以子氏为夫人者何也曰此亦公谷之余论也但公羊以为母而谷梁原父以为妻耳岂有隠公称公而不为公子氏称夫人而不为夫人者乎又岂有死称夫人而不以夫人者乎隠公非摄欧阳氏辨之明矣观欧阳氏之论则知夫人之为夫人而其不书非此之谓矣
  曰郑人伐卫左氏所传何以有疑也曰卫人伐郑郑人以王师虢师伐卫经当书之今经不书不敢尽信也
  三年
  或问曰己巳日食言日不言朔谷梁杜氏孙氏诸儒不一其说子独以为食在朔后与史失之者何也曰凡月食必在望日食必在朔以日月同度同道是以相掩相亢而日月为之食其或月食在望后日食在朔前后者以月有大小尽或运行错度厯家错乱春秋皆据实书之其间亦有史失之而不得其详者此必然之事非他说所能惑也然其本义则纪天变为君臣大戒而晦朔殆其余事何必强为说以求异于人哉曰吾闻君子不索隠而知其所可知朱子所取厯法言脩德用贤则阳盛隂衰而月常避日当食而不食者何也曰孔子曰古之治天下必圣人圣人有国则日月不食星辰不孛慈湖杨氏曰尧舜禹之时歴年多无日食至太康失邦始日食其所以扶阳抑隂之道至矣以数言则日食有常数以道言则日食为可免君臣之间恶可委之天数而不自讼哉以此言之则朱子所取厯法非索隠葢亦有所见也曰京房氏云日者阳之宗人君之象也骄溢専明为隂所侵则有日食之灾不救必有簒臣之萌君懐谦虚下贤受谏任德日食之灾为消其说美矣子不之取何也曰骄溢専明为隂所侵则有日食之灾不救必有簒臣之萌等语似指一事以当之其语意未圆故不敢取若其上下文则格言也曰朱子蔡氏不同何也曰朱子取厯家之说蔡氏用儒家之説儒家用退度厯家用进度及其至之一也然以理折之儒家是也
  曰天王崩诸儒皆谓平惠定灵志崩不志者赴告虽及鲁不防也桓襄匡简景志崩志者赴告及鲁徃之防也庄僖顷崩皆不志者王室不告鲁亦不防也似有理矣子不之取何也曰春秋书实事以见义者多以不书见义者少书天王崩于前书诸侯非礼之事于后所谓书实事以见义者也若以不书为鲁不防是以不书之事见义者也况桓襄匡简景五王书者各有其故如本义叶氏之说安知不书者不为无故也哉曰黄氏以平王不报父雠而戌申以报私恩周之所以不复西存耕以平王享国之乆岐丰之地一举而弃之秦遂得以瞰三川而窥周室周之衰平王为之故此志崩为天下悼之者何也曰平王不报父雠与失岐丰之地过矣然义不在于志崩且春秋十三王志崩者九平王以下八王者将何为说耶
  曰尹氏卒陆氏以为臣无外交之礼今死而赴故书以讥然乎曰此或一小义耳大义则不尔也曰赵氏谓未甞同盟防不知其名者信乎曰尹氏王室世卿握天子之权者诸侯必待同盟防然后知其名乎此非大义所关亦不必深究也
  曰宋公和卒先儒之说多矣子皆违之无乃矫之过耶曰先儒虽多异辞大畧谓吉凶庆吊讲好脩睦邻国常礼诸侯来告而书与重一国之变着易代而书与王者懐诸侯之义而书窃谓其论可施之国史而不可施之春秋春秋不书常事先儒固己言之何复于此自相戾耶曰先儒谓死生人之大变非非常乎曰所谓非常者非此之谓也为此言者是知春秋之书非常而不知所谓非常者为非礼义也愚于益师卒既言之而凡书天王崩亦可以类推矣
  曰齐郑盟石门君举谓夫子作春秋于隠桓庄之间惟郑多特笔焉于襄昭定之际惟齐多特笔焉然乎曰不然也孔子脩春秋其文则史史有其事孔子能书之史无其事孔子不能加也然书其事必有其义苟无其义史虽有其事孔子不书也义者何非常也非常者何非礼也非义也隠桓庄之间惟郑多故故书郑之事也详襄昭定之际惟齐多故故书齐之事也亦详夫孔子亦何心哉如鉴之照物妍媸小大因物赋形而已矣其曰惟齐郑多特笔岂知孔子脩春秋之意哉
  四年
  或问曰公及宋公遇于清孙刘叶氏皆以鲁宋适相遇为说子独从赵氏杜氏简礼而防之言亦有防乎曰孙刘叶氏之説公羊之余意也如公与宋公果不期而适相遇必有所往之处而适邂逅于中途今经传不载其所往之处而但书遇吾是以知遇者相期简礼以相见也使鲁宋有所往而适相遇此亦人之所不能【阙】者若孔子之遇阳货孟子之遇宋牼经亦何必书之夫不责鲁宋故为之事而但责鲁宋之适相遇则春秋迂矣吾故断然谓三子之说非也曰许氏以隠庄之间凡六书遇为去古未逺自闵而后有防无遇为忠益不足而文有余其说又何谓也曰春秋无褒又不书常事如许氏之云则是春秋许其遇也且古者诸侯朝天子而亦有遇今不朝天子而亦有遇吾不知春秋之许其遇者果何义耶失之逺矣
  曰卫人立晋先儒谓虽先君子孙不由天子先君之命不可立其论正矣而不录何也曰先儒之言施之常经诚为正论施之卫晋疑其有体而无用也何则卫庄既死卫桓被弑卫安有先君可受命乎不有先君受命卫可遂无君乎故谓之不由天子可谓之不由先君不可曰叶氏曰桓公无嫡无长卫人立晋而不得立则卫安得有君此春秋所以与晋其说奈何曰此虽有先君之命必有天子之命而后可先儒知有天子可受命而不知无先君之受命叶氏知无先君之受命而不知有天子之可受命故有与晋之论先儒之说不过少疵叶氏之说则害大义况春秋无褒又不书常事若晋在所当立而不必命于天子则春秋不书矣今书之必有其故吾是以知叶氏之论过也曰或谓晋后日淫乱故不与其立者何也曰谷梁曰春秋与正而不与贤苟晋当立则立之安得预知其淫乱而不与其立乎
  五年
  或问曰公观鱼于棠左氏作矢公谷作观子两存之何也曰义各可通而无从考其真伪也然观比矢为易故置之本义以非大义所关故不复有所辨论大义则在鲁隠弃国政而逺事耳目之娱而已曰叶氏齐氏之说何如曰叶氏从左氏而训矢为射齐氏亦从左氏而训矢为陈训矢为陈者泥左氏陈鱼而观之之文朱氏固已辨左氏之妄矣训矢为射者因左氏则公不射之语又与朱子之意合则固可取矣然左氏臧僖伯公不射之云本为鸟兽之肉不登于爼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而发非専为矢鱼立论则训矢为射者亦不得滞于左氏之一语矣愚故曰矢不若观之为易也曰翼之之说何如曰翼之之说即泰山之说而见于本义之后余意之间矣然其曰虽朝觐之时亦必须省耕省敛之云恐害无遂事之义而不近人情也曰邦衡之言何如曰其曰先言观鱼而后言于棠者主为观鱼也先言如齐而后言观社者主为女往以观社为辞耳愚恐求之过深而支离繁冗反晦经防也曰康侯之说是矣而不录何也曰康侯之说前同程子中同孙氏后同张氏既录程孙之说不敢复取也大凡两说相同从其前前说畧后说详从其后今程子孙氏出乎康侯之前是以取彼而遗此耳
  曰卫师入郕左氏谓郕人侵卫故卫师入郕子何以有疑也曰郕人侵卫不经见吾是以未敢信也
  曰考仲子之宫初献六羽刘氏诸儒谓鲁隠以前未尝无六佾于羣公之庙孙氏程子诸儒则以为羣庙己用八佾之舞二说不同何也曰两无所考然刘氏谓自四升而为六孙氏程子谓自八降而为六以经文初献之意味之刘氏近是曰杜氏说近本义而不取何也曰杜氏云惠公欲以仲子为夫人隠成父之志疑其亿度而为辞也
  曰邾郑伐宋左氏所载何以不可信也曰宋人取邾田左氏能载之鲁史必有其事矣鲁史有其事而经不书则是隠宋也何则宋首恶邾复雠虽非义战犹为彼善于此圣人乃舍宋而责邾吾是以有疑也四年宋两伐郑安知非郑复雠而使邾主兵也哉其曰以王师防之尤其可疑者也
  六年
  或问曰郑人输平诸家皆谓郑来絶交何也曰惑于三传之过也黄杜二氏已辨三传之误知三传之误则知诸家之误矣曰原父木纳以输平为致祊田者何也曰祊田在两年之后又不明见于经传是意之也黄氏尝辨之矣曰邦衡以输为委送财币何也曰经于归祊取鼎类皆直书若输财币亦当直书况输之下有平字其为纳平明矣不烦多为辞也曰存耕之说何如曰存耕之说康侯之余论也
  七年
  或问曰书叔姬之归纪莘老诸儒以为贤之子独不然何耶曰贤叔姬者公谷之余论也辨见于后
  曰滕侯卒而不名刘氏之说何如曰其曰赴以名礼也不赴以名非礼也之云与其所以辨左氏之谬者意颇相戾岂明于权衡而不明于传也曰苏氏之说何如曰其曰未通也亦左氏之意
  曰齐侯使其弟来聘常山之说何如曰其论邻国朝聘不如张氏之当其论无礼义惟强弱之视可施之他事而非此章之指也曰刘氏之说何如曰其谓齐侯爱其弟未可爵而爵之亟交于诸侯盖意之之辞于经未见爵之之意如已爵之经当书公子年来聘矣曰叶氏之说何如曰叶氏母弟之论非程子本意而其说与赵氏同既录赵氏则叶氏不复出矣
  曰公伐邾先儒之说何如曰皆不免信左氏之病也曰戎伐凡伯于楚丘以归本义何以无责衞之辞曰张氏以为非卫之楚丘不得而责衞也曰先儒谓言以归为非执何耶曰伐之人众于执伐之义重于执上言伐矣则执在其中而不必言执矣文法固当如此耳其实非执之则何得以归乎苟必欲见执之一字而书曰戎伐凡伯于楚丘执之以归则支离繁冗而非春秋谨严之谓矣况本义不在执之一字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