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疑义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二
  尚书疑义       书类
  提要
  【臣】等谨案尚书疑义六卷明马明衡撰明衡字子萃莆田人正徳丁丑进士官至监察御史事迹附见明史朱淛传是编成于嘉靖壬寅前有自序云凡于所明而无疑者从蔡氏其有所疑于心而不敢苟从者輙録为篇书中如六宗从祭法辑五瑞谓是朝觐之常非为更新立异治梁及岐谓为蔡传胜孔氏洪范日月之行取沈括之説于金縢颇有疑辞皆能叅酌众説不主一家非有心与蔡氏立异者惟三江必欲连震泽而于所其无逸之所字亦不从蔡传则未免意见之偏又往往防入时事亦稍失解经体例葢不免醇驳互存然明人经解冗滥居多明衡是编尚能研究于古义固不以瑕掩瑜也史称闽中学者率以蔡清为宗至明衡独受业于王守仁闽中有王氏学自明衡始考明衡当嘉靖三年世宗尊所生而薄所后于兴国太后诞节诏命妇入贺于慈夀皇太后诞辰乃诏免朝时盈庭附和新局而明衡惓惓故君与朱淛力争皆构祸几殆坐是终身废弃可谓不愧于经术更不必以门户之见论是书之醇疵矣乾隆四十六年十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 【臣】 陆 费 墀





  尚书疑义原序
  尚书载二帝三王之绩歴世自唐虞讫于成周上下千有余年圣人不可作矣由今可以见其行事之实者独頼是书焉耳先儒谓书以道政事夫书言政事固矣要其至而言之岂道政事而已哉古者圣人穷而在下则以其道立言训后世如吾夫子之所述是也逹而在上则以其道立政淑当时如二帝三王是也立政者其常也立言者其变也故二帝三王之书皆圣人逹而在上见于行事之实与孔孟之言一揆古今斯道之贞元防焉然世有升降之不同事亦推移之遂异同一其任也而趋舍判焉同一其圣也而作用殊焉兼之记载或淆沿习失真故自后世观圣人之事必得圣人之心不得圣人之心而徒于迹焉求之是犹盲者观天地日月风雷之变不惑而失常者未之有也夫事者之所趋而至焉者也心者理之所极而安焉者也之所趋而至则有万其无穷理之所极而安则至一而不变由其不变以逹其无穷然后可以得圣人之心观圣人之事而圣人之道始克有于我矣自汉以来孔安国始为之传唐頴逹复疏其义用意虽勤其于大道概未有闻宋蔡氏仲黙承文公之训义理大有发明嘉惠学者甚溥然以愚之懵也从而求之谓其悉可以得圣人之心而逹圣人之道则不敢以自诡也故凡于所明而无疑者从蔡氏其所有疑于心而不敢苟从者輙録为篇以求是正凡若干言呜呼圣人之行事非细故也万古至大之公案余何人哉谓足以辨之顾先儒或未有论者余特发其疑以引其端将来君子其无以为妄与僭而不之正则余今日之心诚为幸矣嘉靖壬寅十有一月朔后学马明衡敬题




  钦定四库全书
  尚书疑义卷一
  明 马明衡 撰
  虞书
  尧典
  朱子谓书难读难解诚然今只是习训已熟似乎无难不知当初是何等生澁今只以尧典言之所谓安安所谓南讹所谓敬致南交言敬致不言明都朔方言幽都不言敬致此皆难通又言方鸠僝功象恭滔天又如师锡帝之类若皆以字义生意解之亦有何难但终不是当时本意则失之远矣如师锡帝解作属上句亦得若谓明明侧陋有徳者则众共与之以帝位也然后四岳举舜曰有鳏在下【云 云】亦何不可但亦不知果是当时如此否盖去古既远又经秦火在伏生者出于记忆之余在屋壁者出于磨灭之后歴代传习推测必求其字字句句之通无是理也不如只观大防为庶可以得圣人之心如尧之治天下便是克明俊徳便是敬授人时便是咨访贤才任以为治便是治洪水为民除害至七十载老矣便是求为天下得人此皆明白可见如舜之治天下便是齐七政朝觐巡守敷言试功恤刑去罪便是明目逹聪便是咨四岳九官十二牧咸命二十二人以亮天工亦不过任贤以为治也如此虽远在千万世之下皆显然可见圣人之心若同堂合席皆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合之万世而无弊通之百代而可行是非有怪异高远不可晓之事也学者若能以是为心随其力量见诸行事是即尧舜也若得时遇主则以是道赞其君是即致君于尧舜也圣贤千言万语教人只是如此舍此不务而孜孜于字句之本不可晓者必为之説以此为能读古人之书则亦何益于我哉
  先儒谓读尚书无许大心胸难读为其合下便大如克明俊徳至于变时雍是多少大又谓分命四时成岁便见心中包一个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底方见得恁地此语恐亦尚就躯殻上看尧舜非见道之言也
  蔡注钦明文思安安言徳性允恭克让言行实被四表格上下言放勲恐亦太分析盖至圣盛徳自难以言语形容如夫子亦只言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盖浑浑无迹不可得而形容也此亦总赞其髙明广大深远盛徳之至下文亲九族以下则其化之可见者也
  先儒云凡看论语须要识得圣贤气象今将放勲至格于上下数言静中体贴融防之其气象为何如真所谓荡荡难名惟天为大惟尧则之也盖不必言徳性而徳性在其中不必言行实而行实在其中徳性行实皆不足以形容之也学者于此体防而有得焉则平时私小之心粗鄙之气已去一半矣
  于变变字恐非变恶而为善尧之民何以恶言窃意民渐化之深天机变动日敏徳而不能自已雍者和之至也曰睦曰昭明曰时雍气象亦可想矣夫子谓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舜之恭已南面古圣人之治大抵如此是乃所谓以道化天下也道极盛则化极隆皆不见其有为之迹后世此义湮废而法制百出何能转移毫末号令日烦此老氏庄生所以有过激之论也
  命羲和者总其事也命仲叔者分其目也后世命官有总有分亦是如此然厯象测之法盖自古以来未必至尧始有羲和世掌其事者尧以是为民事之大故特命整理之耳
  南交蔡以为南方交趾之地恐未必然孔注言夏与春交举一隅以见之亦是强为之説
  尧典记事是上下百年之事不可认作后世文字必上下语脉相承乃命羲和乃字蔡传云乃者继事之辞似亦不必如此古词言乃字甚多此总命羲氏和氏主厯象授时之事下文分主各方者即中间考测证验以求其合之节度或此是羲伯和伯下是仲叔皆不可知但自然有总有分或专主于内或考验于外事理自然如此何必如诸家许多议论羲和是重黎之后世掌天地四时之官故主之分之皆不能外二氏而他有所命也
  先儒谓事之最大在治厯明时王氏谓少昊氏命官鳯鸟氏司厯鸟氏司分伯赵氏司至青鸟氏司啓丹鸟氏司闭位五鸠五雉九扈之上古圣人重厯数如此愚因是而推之而知圣人重厯数之意盖有在也盖圣人即天天不能言假圣人以言之其道理皆纯偹圣人之身圣人之身即混然一天而已其心思在主之微精神感应之妙无一不与天合特其运行之度数气候之早晚升降消长之不齐凡此之类虽圣人亦必考而后知于此若不重加精究或致疎虞则民事未能一与天合则亦不可谓纯乎天矣故命官测候如是之详专以二分二至考中星为凖其法甚简明然后天之情状可识而人事不违由是言之圣人何往而非天耶其大本大原与天合者不可得而名言矣其可见于事以为甚重者惟此而已故曰圣人重厯数之意盖有在也自尧舜禹而下如汤武之誓师凡诸臣之告其君以至周公之训诰多方多士无一不称天者后世视天为远圣人除天之外更无一步可行故夫子赞易曰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与天地合徳日月合明四时合序鬼神合吉凶无往而非天也
  蔡注以乃命羲和为专治厯以分命以下四节为厯既成而颁布且考验之恐其推步之或差则是两段事愚以为总命分命皆一时事也夫详于测候者正欲以治厯也考验不精厯何由治古昔圣人作事何等周详岂有厯书既成而后分官以考验耶且作厯非始于尧厯书非自尧始成也颛顼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北正黎司地以属民黄帝始作甲子制厯象圣人代天以化其道其法未始有异则厯法自尧以前盖已有之矣然尧以前皆大神圣其法当已备至尧乃命官测候若尧之始作者何也窃以为天之道亦难知虽圣人亦有所不能尽也惟圣人知其不能尽而见其难知此其所以为知天之道也盖天积气耳亘古亘今大体虽有常运然其气机之往来消息盈虚自然有迟有速有长有短其精微之变至于不可胜穷安能以一法齐一使分寸而不违长执而不变哉且天之体亦何尝有度数只是人以测候所见立为此法以地之十二辰为天之方位十二次又认出二十八星为宿东升西没经天而转以见天之运行又见日与天行一日差一度凡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防为日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而成一岁又见月与日行一日差十三度十九分度之七凡二十九日九百四十日之四百九十九而一防而为一月岁备二十四气而为春夏秋冬月因日之离合有初一十五初八二十三而为晦朔望是日数常盈月数常不足所谓气盈朔虚而必置闰以齐之此所谓常运不变者也至其精微之变岂可得而齐哉可得而齐则天是死块不可以言天矣且今自中国之地所见如此若更往西北或昆仑之顶观之又不同矣故我朝太宗北征北斗已向南看所见不同则度数亦异况其精微之变哉今即人事而论之三网五常之大体常运而不变者也若其间纎悉变化岂可胜穷岂能以一法齐哉大道理自是如此较然甚明故上古圣人虽有立法而其时常测以求合乎天者自不可缺先圣后圣其揆一也尧以前岂不命官以测候然简编无所考而其法则犹在也尧既命官测候至舜又复在璿玑玉衡以齐之何尝有一时之放下哉诚以精微之变必须如是节度之始可得其平不能以法齐一之守而不移也后世推厯者歴代有人东晋虞喜立差法以追其变而太过不及亦不能齐一行王朴之厯皆止用之二三年即差文公谓中星自尧至今已差五十度金氏谓尧时冬至日在虚七度昬昴中至月令时该一千九百余年冬至日在斗二十二度昬奎中至元初该一千七百余年冬至日在斗初度昬壁中至延祐间又经四十余年而冬至日在箕八度矣昬亦壁中是古今不同如是有志者咸恨其无一定之法岂古今圣贤哲士不能立法以齐之哉其变动无常有不可得而齐者也斯所谓天道难知虽圣人亦有所不能尽也即是言之惟圣人徳与天合而又加以测之严在圣人之时自无不当若欲执以为一定之法行之后世而使天一定不违亦难矣厯既不定则作乐者所谓元声元气亦何自而求之哉朱子谓古之厯书必有一定之法而今亡矣恐所谓一定之法只是大体不变者其细微变动不居者恐不可以立一定之法也只是时常测候以求合此为法耳蔡季通云使我之法能运乎天而不为天之所运以我法之有定而律彼之无常恐亦只是臆度之言耳姑録所见以俟正
  命四子必分方与时者欲专其事致其精也宅嵎夷南交宅西昧谷朔方与賔日纳日者皆分方之事平秩东作西成南讹朔易日中宵中日永日短与夫观二分二至之中星皆分时之事帝出乎震万物出乎震故春曰东作説言乎兑兑正秋也万物之所説也故秋曰西成皆通乎天下而言非东作专言东方西成专言西方也南讹朔易皆然賔曰在春未尝不纳日纳日在秋未尝不賔日特以其义各有所属而自互见耳
  观中星先定地之方位十二辰在地一定不移然后就午位一直防所谓中也朱子云天无体二十八宿为之体二十八宿之行即是天行故二十八宿为经星者以其随天而不移也然天一昼一夜绕地一周而又过一度今不言一周者而只言过者则是一日夜行一度矣观中星者必以初昬为准盖必当此时然后中星复至其故处若或夜半五更时观之各星分布又不同矣故古人有言兼旦中者旦之中星则非昬之中星矣二十八宿随天而布西转不停四分之则为四象十二分之则为十二辰更析而密之为二十四气盖无时不有中星但不若初昬所见为得七宿中之中星尤为正耳
  窃谓气盈者日之用也朔虚者月之体也日必备二十四气而成春夏秋冬二十四气亦因日之所厯而有日北至东井为夏至而暑日南至牵牛为冬至而寒日循黄道之中去南北皆九十二度而东至角西至娄为寒暑平是二十四气皆因日之运行而生者也足三百六十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而后二十四气始遍气盈非日之用乎月之行度既不及日而以其经行与日相远相近相照相违者为晦为朔为为望故初八上二十三下初三哉生明十六哉生魄皆月之行度有以生之故二十九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为一月不满三十日之数是朔虚非月之体乎日阳也故其数盈月隂也故其数缩一听其盈则愈进而晦朔望皆差不合乎月之体一听其缩则愈退而春夏秋冬皆差不合乎日之用故置闰者以三百六十日为中其外之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者为气盈又因一月本不足三十日之数遂将逐月余分凑整六大月而为小尽六小月则止三百五十四日又得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为朔虚内外凡年得日十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八百二十七十九年通得二百六日余置七闰然后气朔相值同日为一番也是置闰者所以节盈缩之宜而调隂阳之中是皆因其自然而然岂有私意于其间哉
  气盈者三百六十日之外六日也朔虚者三百六十日之内六日也外六日实只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二百三十五内六日实只五日九百四十分日之五百九十二然二百三十五者以实数计之而有者也其五百九十二者以虚数计之而有者也是亦所以为盈虚之不同者也
  畴咨若时登庸以下蔡传以为皆为禅舜张本愚以为亦不必如是之牵合也古史记事简畧只是纪其各事之大纲不必若是粘聮如后世文字此只记尧之切于用贤耳至在位七十载乃始记举舜事
  子朱啓明子注家作国子爵似为顺盖方求人任事廷臣举各臣以答如共工与鲧皆连言之未必是尧之嗣子今只以朱字遂以为丹朱耳然子共工鲧三人者皆当时之杰其才想皆可用使在当今之时可以为天下之伟人矣惟圣人取其徳不取其才故毕竟皆无所用呜呼今之世有口道忠信而不争辩者几人乎有不静言庸违而貌恭者几人乎有不悻戾自用败坏善类者几人乎而又且无三子之才欲言效用于世如之何其言古人之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