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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疑义
窃以殛鲧之事亦有可疑先儒谓禹贡之书作于尧世若果尔则禹有安天下之大功而不保其父岂所以为子舜亦知其有大功矣而不能遂人爱父之心亦岂善处人父子之间哉瞽瞍杀人臯陶但知有灋舜但知有父鲧之方命圮族未至于明杀人也殛之羽山可谓行其法矣禹乃依依任职而不去至卒受天下而不辞是禹知有天下之为荣而不知有父之为重矣其视舜窃负而逃以得全其天性之真者不亦有间耶而天下后世卒无以议禹者何耶去古已远此等事迹先后皆不可知但禹之心必不异于舜之心也使去天下而可以全其父禹当无异于舜之窃而逃也禹之依依任职不去卒受天下而不辞者必其当时所处自有以不伤孝子之心者而后禹始无愧于为子也今以大畧推之鲧之治水禹当未任职也方命圮族绩既弗成显戮之加天罚所不赦者禹时固不得而窃之迨夫禹既任职之后光昭先徳其勤至于啓呱呱而泣弗子惟荒度土功者禹之心不无有所为也既而功既大成天下怀之禹之孝道已显而元后之陟亦有不得而辞者此时不知鲧尚在否若其尚在则当有荡涤之典若其已死则当有表异之恩夫然后禹始可以无终天之恨而安受元后之陟矣然此今皆不可知惟以事理推之如此姑记以俟正云
舜格于文祖者是告即位也若复以为尧之祖是舜类后世与尧为嗣矣必不得已则以为所从受天下者古人帝统相传立庙而祀之故以即位告之犹胜于以尧之祖为祖而忘其祖也禹之受命神宗其亦若此类也欤大抵由今观千古之上何从而得其为某人是某人只以大段道理观之古今当亦不异如受命告祖理之正也以天下相传而立庙以祀之理之正也受命而告其所从受天下之人之庙亦理之正也史官纪之必纪其重者耳如此观书亦觉简易明白
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使宅百揆亮采惠畴愚意以此为命九官之纲领盖言有可用之才使之分治百官之事而顺成之也是舜即位之初即切切求贤以任事与尧畴咨若时登庸畴咨若予采皆是一意圣人之治天下无有急于此故孟子谓尧舜急先务亲贤者以此百揆自孔氏以来皆以为官名是统领百官之任如后世宰相之类愚以为百揆只是百官如下文司空后稷司徒秩宗典乐等皆是盖先总咨四岳以百官之事而下文乃歴命之也禹平水土是百揆之一恐非以司空兼行百揆之任也若果尔则百揆至重矣命之之辞无有及百揆者何其简耶观尧舜之世大事只咨四岳为首则四岳者即若统领百官之任者若果另有百揆之任则何不见有所咨之言耶舜纳于百揆百揆时叙只是歴试诸艰百官之事皆能叙而和之也周官言内有百揆四岳所谓百揆者亦是指舜所命九人之等者也歴世诸儒相承皆以另有百揆之任余考于书又未见其然者故録以俟正禹让于稷契暨臯陶者亦非是以水土之任让之也所谓让亦是言己未贤而更有某人可用之意
百姓不亲五品不逊亲字逊字极好盖人各自行其私意故其忿厉忌嫉之心浮于恻怛慈爱之实于是父子不得其为父子君臣不得其为君臣而兄弟夫妇朋友皆然岂能相亲相爱以归至治故今不逊者使之逊不亲者使之亲则是去其私意而皆真心以相与忿厉忌嫉之私不形而慈爱恻怛之真蔼然周流矣此才是圣人之教然此岂声音笑貌之所能哉敬敷者端其本以先之不敢苟也在寛者和其心以待之不可亟也是亦重责已而畧责人之意教何患有不行耶
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若顺也当去者去当留者留使之各若其性也如兽蹄鸟迹交于中国此便不是若其性周礼有山虞泽虞乃是育养禽兽鱼鼈之官其职比此较轻上古之时洪水之后山林川泽皆未得所益之为虞盖皆平治一番与禹平水土相表里其事甚重故孟子亦与禹并言之
三礼是祀天神享人鬼祭地祗之礼名曰秩宗者盖以宗庙为主则是宗庙之重在唐虞之时固然然则告至告摄告即位安得不以为先耶
命汝典乐教胄子者自天子至卿大夫之适子皆教之以学乐也周礼大司乐掌成均之灋以治建国之学政而合国之子弟使有道有徳者使教焉死则以为乐祖祭于瞽宗又大胥春入学舍采合舞秋颁学合声是古人用公卿大夫之子以作乐重乐且以成其徳也汉制卑者之子不得舞宗庙之酎亦有古意可见故此命防典乐以教胄子是全教胄子以乐直而温四句是使徳性之和乐之本也诗言志四句是使声律之和乐之事也由其本以逹于事则八音克谐无相夺伦而可以和神人矣是乐之大成也窃意古人教人之法无一不具周礼大司乐既教国子矣而地官师氏又以三徳三行教国子保氏又养国子以道教之以六艺六仪则是所以教之者非特大司乐而已唐虞之制虽与周不同然周公仿古立制要亦不至甚远想契之敬敷五教不独专教百姓而于胄子亦必教之以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伦使其徳行道艺皆有所成就而于此又使学乐以荡涤其邪秽消融其渣滓使之和乐鼓舞深入其中与之俱化而不自知也夫五伦之与乐非有二事也见之于事则谓之伦形之于声则谓之乐其理一而已矣然此后防所教则专以乐为主也
舜咨禹平水土以下皆所谓使宅百揆而亮采惠畴者也或咨或不咨不必深滞曽氏之论亦觉锁碎考周礼司徒司空已见于此秩宗即宗伯士即司冦而其名不同若宰司马则未之见而四岳之职周礼亦无之又典礼典乐分命而播百谷虞与共工在周礼皆司空冬官之事今亦各分命而纳言又特命一官圣人因时为治不必其皆同也
二十有二人蔡传以为九官十二牧数之共有二十有一人故以四岳为一人以当二十有二人之数但四岳多以佥曰为答则必不止于一人也愚意二十有二人之数亦有不可知处今必因是以四岳为一人人数虽合而大义未明若必不得已为之説则所谓二十有二人者二十有二等人之职事也则四岳人数虽多而其职事则一而已
舜承尧之后天下大治而即位之始分命庶官以治庶事汲汲不遑若新造未集然此所以兢兢业业而为圣人之心也
大禹谟
禹谟一篇大段是叙舜禅禹之事而及其君臣相儆戒劝勉之辞此今文所无则是梅所上以为古文者也先儒疑其平缓卑弱不类先汉以前之文今亦未见其必然读者仍其旧可也但无怠无荒四夷来王来王字出于商颂莫敢不来王不知唐虞时亦説王字否若六府三事以为九功则亦非后世所能杜撰后世只説五行更不能添一谷字又念兹在兹释兹在兹亦难説平顺
祗承于帝如孔传外布文徳教命内则敬承尧舜亦好人能以克艰为心常持不息则天理精明人欲退听而求贤取善以自助自不能已此圣所以益圣也而尧之稽于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不废困穷者非其持克艰之心乎故尧舜之道在兢业而已桀纣之道在放肆而已其端系于一念之微而其终治乱存亡由之此岂独为君者之所当戒哉
帝徳广运承惟帝时克之帝言之当以赞尧为正惠迪吉从逆凶惟影响只此三言説得极洁净精神无长语非圣人不能道也所行但顺便吉但逆便凶吉只在顺上生凶只在逆上生更无别様门路亦无别费心思但当常顺不逆可以长吉无凶多少简易明白今人要卜筮前知行其私意所谓吉凶者随其意之所适以为趋避之方既非古人之所谓吉凶而其所谓前知者即知得亦非圣人正意此康节之学所以不同程伊川谓在尧夫便须推测某则不须推测只道起处起一语极妙深得圣人之正意也
古人歌咏之意极好后世作事只是刑驱势迫民不得已而从之非有实意又况能从容不迫入于其中而不自知哉古人教人盖本至诚恻怛之意民自然感动而兴起又皆以人治人如水火金木土谷正徳利用厚生所谓九功者只是教人务生业行善道皆民之所乐从其谁不感动而兴起者迨夫生业既遂善道皆行民自然欢忻悦豫或形诸声音之间皆以鸣其胸中之所自得而动乎天机之不容己如桃夭兎罝罘苢之诗出作入息之咏所谓咏歌也是其声音之和出于道化洋溢之余则以之而被于管弦协诸律吕用之闺门用之邦国使民益鼔舞融化固结而不可解所以为于变时雍四方风动之治此古人之歌诗皆至治之影子故采之足以观其俗歌之足以化天下无至治之实又安得有诗乎故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诗之亡者先王道化之息也夫子之作春秋所以继周也文公谓黍离变为国风而雅亡恐亦未得其防也
念兹在兹四句本亦难解先儒皆以通指臯陶而言似亦牵强禹虽言臯陶之徳未必重叠若此亦非立言之体详其意当是已让臯陶又啓舜曰此事至大此责至重帝当念之念之时在此事释之时亦在此事言之时在此事出之时亦在此事如此详审庶可为天下得人而详审之实惟在念功臯陶徳为民懐其不在臯陶耶如此看似觉平稳然禹是时平成功显既让臯陶而又言惟帝念功者不嫌于阳让于人而黙自荐耶盖在当时禹之功固大而臯陶之功亦大虞廷诸臣徳盛而功大者未有出于二人也禹虽有大功然圣人之心何尝自有况承鲧绩用弗成之后其兢业惕励之诚惟恐不能掩父之过而当天下之心况敢轻受天子之位而当为天下得人之责乎此禹之心诚有见夫功之难成而天下之责之不容易塞也其操心之危虑患之深比之他人又自不同故尔力辞下文又曰枚卜功臣则禹之心可见矣惟舜深知之故卒不听其让而授之位也
人心即人欲道心即天理人欲易肆故危天理难持故微所以易危而难存者惟人怠惰气荒而戒惧之意不立故时常昏昧私意任其横流故必戒惧之意常存精明不昧不使一毫私意得以萌动容留其间而又终始如一无有间断不惑他岐则此心纯乎理之发而无往非中矣谓之允执者诚心以固守之而天下莫有违焉夫子一以贯之不过此理此数言者实为万世道学之祖而尊徳性道问学博约知行格致诚正后儒纷纷之説愈多愈惑则以词説为之蔽也若实用其力反而求之吾心如何而为精如何而为一亦何难明大抵学要求其自得不自得而较量于文字言语之间无怪乎其辨之愈多而愈惑也唐虞之时君臣相与当至治之极若疾痛在身每事必咨问无时不儆戒所谓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者是其惕励之意曷尝敢有一毫之或肆此便是惟精日用之间只是一个道理一个功夫万事只是一事万心只是一心更无他事更无他心此便是惟一学者能即诸心而求之则尧舜何远哉
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孔氏以为文祖之宗庙而蔡氏以为尧庙也但文祖者孔氏亦以为尧文徳之祖庙大段皆主尧而言至宋诸儒又祖承礼书禘黄帝之言则以尧舜同祖故以神宗必为尧庙也大抵文祖神宗皆不可考以后世祖宗之义论之宜皆是自家祖宗之庙但或以古人道统相传以天下相授受则必皆为立庙受天下者必告于其庙亦自相应此则继天立极之大义本自光明又不必更牵滞尧舜同祖为言也
帝初于歴山舜既称帝矣而瞽瞍犹只称瞽瞍则未尝有尊异之言是虽尊为天子之父而不敢以天下私其亲盖以天下为公器也
臯陶谟
臯陶谟以稽古发之与二典禹谟同而允迪厥徳谟明弼谐则遂以为臯陶之言与上放勲重华文命赞其功徳者不同是皆不可晓者也先儒吴氏谓大禹谟首十七字与此曰若稽古之言皆是后人模仿二典所増者文公亦谓近之而苏氏又以禹曰俞上当有阙文则是以允迪厥徳二句亦为赞臯陶之徳而禹曰俞上当有所承故以为阙文也二者之疑必有一得吴氏之説或为长耳若蔡传以禹受舜天下非尽臯陶比例立言有轻重者则恐失之凿矣
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蔡注以迁释窜是谓能哲而惠虽此等之人在朝同居不足忧畏也窃意天下无君子小人同处之理君子固能包容小人而小人得志未有不害君子者然则为君者岂可恃以已之哲惠而好为包容之美以卒至于祸败而贻患国家至其身亦不能免也宋建中之事不可鉴乎书意谓能哲而惠则小人无所不容不足以惑吾之聪明而乱吾政当去则去之当远则远之亦何以不去不远为能哉迁犹言惑迷乱失其常度也
亦行有九徳亦言其人有徳乃言曰载采采象山谓必先言其人之有是德然后乃言其人之有是事盖徳则根乎其中逹诸其气不可伪为若事则有才智之小人可伪为之此意极是盖从本原上发出根本之论也人勉强一时行出好事若不由中总是无益毕竟亦不能久若所谓九徳者皆是天性自然根于其心既有是徳然后出行好事则是实事而于人亦有所济矣圣人之世论治事须是如此后世依稀声音笑貌之间偶行一善事輙以夸于人岂可同日而语哉
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亷刚而塞彊而义是九者皆以气质之美而济以学问之成也虽在上古之时人不能皆全才虽有美质亦未有不由学以成之而后可以成徳观之唐虞君臣交相警戒兢兢业业天理不敢一日而不存人欲不敢一毫之或肆学问之功比之常人更切则其在下之人交相勉于学以成其美质者不待言矣故曰寛曰柔曰愿曰乱曰扰曰直曰简曰刚曰彊皆美质也而未能纯乎中正以之立事则必有偏故寛而能栗则寛不偏矣柔而能立则柔不偏矣愿而能恭则愿不偏矣乱而能敬则乱不偏矣扰而能毅则扰不偏矣直而能温则直不偏矣简而能亷则简不偏矣刚而能塞则刚不偏矣彊而能义则彊不偏矣是皆所以济其气质之未纯而归一于义理之正然后可以为成徳也朱子谓九徳十八种每两件鬬合将来蔡子所谓皆指其成徳之自然非以彼济此之谓是以上古之人另作一等异人皆不由学问而成者其实上古之人此心此理皆同天下岂有专气质而不由学问者有好气质必知学问能自力于学问者亦自好气质中来故愚于此断以为有美质而能自至其中以成徳者可以见古人之学问矣若言两下鬬合而成是可言栗而寛立而柔乎盖圣人更不须言寛言柔言愿等名目是皆圣人以下有此九等举此九等则尽乎天地间之人矣故能彰显而用之则亦尽用天下之才矣此下文所谓九徳咸事也彰厥有常吉哉注孔氏説谓明九徳之常以择人而官之则政之善亦是
日宣三徳夙夜浚明有家日严祗敬六徳亮采有邦言三徳六徳者九徳之中有其三有其六三徳可以为大夫六徳可以为诸侯孔氏与蔡氏之説皆然愚窃以为不通夫九徳之中有其三有其六者岂有一人寛而立而又柔而立乎又岂有愿而恭而又乱而敬乎岂有柔而立而又彊而义乎以一人而兼数徳此甚不可通者也且必有三徳为大夫六徳为诸侯蔡氏谓以徳之多寡为职之大小若使今有一人徳性寛而栗者是不可以使之在位耶是皆不可通之甚者也而古今无一人疑之何耶或曰然则所谓三徳有家六徳有邦者柰何曰日宣三徳日严祗敬六徳是九徳之人各自致力于学问而不怠者之谓也浚明亮采则任之以治庶政明庶事之谓也有家有邦谓任三徳可以有其家任六徳可以有其邦至翕受敷施九徳咸事则是尽用天下之才可以治天下矣故曰抚于五辰庶绩其凝三徳六徳亦只大约言之耳犹言人才少用可以小治多用可以大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