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修东莱书说

  曰明明侧陋
  唐虞之朝君臣皆以实相遇故一言而意孚四岳之辞尧诚信视之即使之以公而举贤天下至重也尧度其子不足嗣位即逊四岳四岳既辞即使徧求至公之流行彼此响荅无疑嫌无留难也明明侧陋见尧为天下得人之意广大无间自朝廷自草野自幽隠自逺僻明者可举则明之侧陋者可举则之其公天下之道如此
  师锡帝曰有鳏在下曰虞舜
  夫举朝皆知有舜尧亦自知有舜必待明明侧陋而后言此深见唐虞广大气象后世固有名震京师声动天下者举世之间一贤所居头角即露众目共指况如虞舜之圣居之侧防岂不张皇惟尧时比屋可封虽圣如舜天下不以为异譬如太山巨麓众木森森虽有出林之木不见其表表若培塿之下卒然有之必以为竒学者当知四岳举舜之时气象不同故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
  帝曰俞予闻如何
  尧始但知四岳之可逊四岳当时亦未尝以舜为荐及命其侧陋理到事及推至于舜舜隐于侧陋之间不闻于时亦有年矣一旦四岳推拔所及始不可掩圣人之出盖有其时尧曰予闻如何其言平缓未尝有得之若惊之意以此知非尧时寛大气象亦无以容舜也尧曰予闻者不过亦尝闻舜之名非先有欲逊舜之心学者因予闻之说以谓尧巳知有舜欲用之久矣先逊四岳料其必辞待其荐而后用舜此后世之心也盖尧虽闻舜贤舜为人果如何尧亦未知也观如何二字足以见尧之心虽然尧既逊于四岳四岳推舜尧虽未详舜之为人亦自知此时必将有圣人者出能体防尧意者知之
  岳曰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四岳称舜可以当天下之实独于家庭中言之治天下之能一语不及而独举其父母弟何也盖舜瞽瞍之子父既顽母既嚚弟复傲日居死亾之地而舜克谐以孝事难事之亲化顽嚚傲之风悉归于春风和气始也怨怒忌克乖争陵犯一家之中无所不有克谐以孝之后悉变为和柔雍容恱豫之象和气烝烝父母弟不至于顽嚚傲之奸治家如此移以治天下则投之繁剧纷扰之地而不乱处之奸宄凶险之时而不慑四岳可谓善观人推其治家以见其治天下也烝烝二字舜之工天在此烝烝者有熏灌之意诗曰烝烝浮浮如甑之炊物薪燃不继则气息不腾烝烝之工间断不能熟物火既不歇则自然烝烝以至于熟舜处顽父嚚母傲弟之间彼为恶之力日日不已茍非孝诚熏灌工夫源源安能至于不格奸之地若有间断则无以胜其为恶矣盖为善为恶各有力量力强者胜此烝烝不格奸之意
  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观厥刑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嫔于虞帝曰钦哉
  尧既已闻舜之贤四岳又巳述其至孝之实尧复曰我其试哉非有疑也其意以谓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今欲以天下而付之人审重之意自不可不尽见尧有天下而不与也尧之试舜独以二女而观之何哉舜之事父母友兄弟至矣夫妇之道犹未着见故以二女妻之圣人观人必于实行观厥刑于二女此实行也舜于此能以义理降二女之心于妫水之汭而使尽妇道于虞尧于是以钦哉之言告之使舜愈致其敬且舜既克敬矣敬之工夫无穷纯亦不已之意也四岳之举舜指家庭之事而言之尧之试舜亦于家庭之事而观之可以见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之理虽然舜已居父母兄弟之难尧又举而置之天下至难之地何则仰事之工夫方纯一而烝烝加之以俯育亦或足以分其力顽嚚之父母一毫不至则怒随之天子之女一毫不满则怨随之致顽嚚于其前致贵骄于其后左右前后皆防穽也尽力于父母则妻子之间容有未尽垂情于妻子则父母之间必有不满此人情之至难舜能使二女行妇道相与以致其孝而事父母之道益至所居愈难功用愈到奸者可乂贵者可降尧观之详矣故叹曰钦哉美其工夫尽出于钦而钦之理无可巳之时也尧典一篇始终无非钦也始之钦明终之钦哉其中曰允恭曰钦若曰敬授曰寅賔寅饯曰敬致曰徃钦哉皆以敬为辞味尧之钦想其动容貎而暴慢自逺正顔色而信者自近出辞气而鄙倍自逺奸宄隂消潜化尧之盛徳如此欤自克明俊徳以下皆命官求贤以为治外此无所设施尧之为君若果无所为也尧尽君之道得君之体若克明若乃命若畴咨若咨四岳君之道在于此君之体止于此耳尧典大略先言尧尽天下之常自畴咨以下言尧处天下之变盖尧朝无非君子而有小人是变也尧朝无非嘉祥而有洪水是变也常变俱尽君责以满逊于人而无愧矣尧舜二典与它篇不同它篇或说一事二典毕备如易之乾坤寛大简易即之可见孟子言必称尧舜非谆谆于尧舜也所言无非尧舜之道也观虞书五篇可以观孟子


  増修东莱书说卷一
<经部,书类,增修东莱书说>
  钦定四库全书
  増修东莱书说卷二    宋 时澜 撰
  舜典第二       虞书
  虞舜侧微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厯试诸难作舜典
  聪明舜生知之徳也舜居草野可谓侧防矣尧居朝廷何以闻之尧舜二圣人防遇于一世精神之相通气类之相感不可以言述以尧典考之舜之闻本于师锡耳而此言尧闻者人君以天下为耳目四岳之荐即尧之闻君臣一体也圣人序书盖有深意自歴试诸难至陟方乃死皆舜之事而序止言歴试诸难摄位事何以不纪盖此乃开端造始任诸难事即位以后事皆不外此说者谓尧巳知舜又观刑于二女矣复歴试诸难者使舜出临事欲天下共知之亦以安排之心量圣人也尧之知舜岂待于试然循天理之正行人事之冝次序自当如此经歴如谷在田刈之舂之炊之一节不可少况以天下授之人其事至重尧之详于试舜亦此心之钦也
  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濬哲文明温恭允塞徳升闻乃命以位
  华光华也重华者尧舜并出盛徳辉光前后相映重光合照如日月逓明常有光辉正干之二五大人交相见之时也虽然此特舜之华与尧协耳有华必有实当知其所以光华与尧实相合者本聪明之徳昭然无间而濬哲文明温防允塞与钦明文思允防克逊亦无少异是以见诸光华自然而与帝协濬者宏深与濬川之濬相近有防通不滞之意工夫之深也哲与明若相近而似有体用之意哲者心之觉明者其见也温良防敬允信塞实观此八字舜徳可见圣人之徳随人所见而名之尧曰钦明文思非与此异如文王之徳人见其徽柔懿防孔子之徳人见其温良防俭逊也徳者幽潜之徳即濬哲文明温防允塞之实舜抱幽潜之徳于侧陋之间其居之陋其徳之潜若无升闻之理徳盛而越光辉乃自有不可掩者此舜之徳所以不可及也舜之徳闻于上尧之闻逮于下二圣人之徳交感其中自不容间则知命以位无私于其间也位者爵位之位盖将试以诸难之事故授以爵位也乃者深见圣人公平之象
  慎徽五典五典克从纳于百揆百揆时叙賔于四门四门穆穆纳于大麓烈风雷雨弗迷
  慎徽两字最宜详玩慎如敬敷之意徽如在寛之意若以礼乐体之礼近慎乐近徽非谓礼乐可以比慎徽特借气象以观之耳徽固训羙然言羙则无精神所谓徽者非法制束缚之谓也舜察于人伦五典之任举而措之耳圣人无所不敬况于五典不可以容一毫之人伪尧之试舜莫先于此克从言相感之速也百揆者繁剧之任四门者接四方诸侯之来朝纳百揆内治也賔四门外治也慎徽五典五典则克从纳于百揆百揆则时叙賔于四门四门则穆穆如夫子之绥斯来动斯和也春风和气何物不生大麓之说不同曰太山之麓者颇近但非如太史公所谓送之于太山之中也意尧使舜摄行祭事于太山之麓孟子云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言主祭而风雨不迷隂阳和调也此非有意以此为难而试舜一时因事任之耳后世以此分三卿之职亦近于凿圣人分位何施不可五典从百揆叙四门穆人事之和也和气既形缪戾之气不作隂阳协应而无迷错之灾天人之和防也
  帝曰格汝舜询事考言乃言厎可绩三载汝陟帝位四岳之举如此尧之试又如此知舜审矣方且询其事考其言诚可厎绩至三载之久方命以位者盖位非尧之位乃天位也尧虽知舜节次经歴皆不可少时到理到以及于用尧顺之而已舜歴试气象如春气所至随其枝叶脉络自然生意越也
  舜让于徳弗嗣
  舜逊非文具之逊亦非自揆其徳不足以当天下而逊当是时也足以受尧之天下者无以易舜让徳弗嗣盖一旦将任天下万物之责圣人之心自有惕然如不胜之意此尭之兢兢舜之业业文王之纯亦不已也下文若不相接意必有舜逊之辞史官阙焉即言受终之意何也当有如大禹谟所载舜命禹之辞曰惟汝谐者盖舜典不载即大禹谟可以互见史官省文之体读书者当知之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
  言受终则舜正始之意可知必于文祖之庙者以见尧不敢私以天下与人盖天下者文祖之天下示不敢専也受终二字尤冝深味尧平时治民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毫怠忽之心想其在文祖之庙欲脱释天下惕然免于天地万物之责舜在文祖之庙受尧之付托惕然受责如有所不能书曰受终辞意至重想象在庙之时尧舜之心则万世为君之道着矣尧为天下得人其责方塞正如易云视履考祥其旋元吉曽子所谓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者也尧与舜受终于文祖之庙此时此意不可不深体
  在璿玑玉衡以齐七政
  尧既歴象日月星辰矣舜复何所在何所齐哉盖观天象运行足以卜一身之得失舜摄位之后未有以验此身之当天意与否故求之厯象之间以见天心之逆顺茍天象有一之不顺则是巳之不足当帝位也虽然舜之事天亦有自矣如纳麓之时风雨弗迷天巳享舜矣而又何疑耶盖昔者尧之试舜今也舜亦欲自试以验其身之何如也故察玑衡以齐七政
  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辑五瑞既月乃日觐四岳羣牧班瑞于羣后
  人君之于天下曰神曰民而已舜既受天下类上帝以至徧羣神所以致神主之职也六宗三昭三穆也类禋望徧非徒祭之名舜之心盖歴歴而对越也辑五瑞以下即位之初政治不可不一而与之更始也以是知诸侯不敢自有其土乃天子之土也受终文祖类禋望徧知天子亦不敢自有其天下乃天下之天下也诸侯之行赏罚当以奉天为心盖赏罚天之权也既月乃日者尽此一月次月然后日日觐见四岳羣牧以观人之贤否以审天下之治民情休戚风俗利病政事得失也班瑞于羣后者欲命令之出于一也想当时羣后亦不敢以班瑞而取必于舜必视其田野辟人民育然后班之亦以见古者诸侯不敢认土地以为巳有也辑五瑞以下皆有实迹徧羣神以上似无迹可见要之学者湏知皆圣人之实政盖人君之职事神治民在璿玑以下事神也辑瑞以下治民也
  歳二月东廵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如五器卒乃复
  东廵守以下至遏宻八音以前皆史官杂载舜摄位二十八年中之事大抵即位之初政令不可不一与之更始此乃圣人鼓舞天下常新之道也五器即五玉也三帛二生微物也故受之五玉乃羣臣所执之物不可废者故复之时日月易于迁移法度易于弛玩必时时协之同之则常新而无弊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冝之此其义也观卒乃复之意见诸侯不敢私有爵土又观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之意见舜亦不敢私有其天下盖唐虞君臣皆不认天下为巳有故无一不出于至公岱宗柴至卒乃复皆即位初规模想尧时亦然舜则因之
  五月南廵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廵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廵守至于北岳如西礼
  史官省文之辞
  归格于艺祖用特
  深味此语可以见圣人之用心夫舜负天地万物之责持业业危惧之心徧廵天下诸侯既无不顺然后舜归见于祖庙而无愧使廵守之时有一民之未遂一物之未冝其归格艺祖为如何舜之心慊然而有愧艺祖之灵歉然而不满隐显之间无以称惬则此身将若无所容想舜归格艺祖之时此心无愧肃肃在庙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纯于敬而已
  五载一廵守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五年复廵守四方诸侯各朝于方岳是五年一整肃也所至之方则一方诸侯来朝故谓之四朝于是奏进其言而试其可以成功与否可则以车服而庸之圣人操大权緫大纲治天下之妙用如此大抵人情久则玩多怠废而不振五年一致提警之功使制度井然复如其初以时而新不至有废置更改之患
  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濬川
  史官总记舜经纶天下之大纲也经略土地表其州之镇濬治其川使无壅塞泛滥之患可以见唐虞广大气象与三代不同矣禹治水之后始分九州为十二州故谓之肇也每州择其山之大者为祭之主故谓之封也夫尧命禹治水川尝濬矣复言濬何耶居安不防危工夫承续而舜之心纯亦不已也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
  象非画象之象乃象示之象盖布象其法以示民使晓然可见也贼刑者戕贼之刑古之所谓肉刑也夫肉刑之制自后世观之疑古人立法之不仁矣胡不考舜制刑之本心象以示之复开流宥之门施鞭扑之寛又继之以眚灾肆赦可谓待之以君子长者之厚矣有怙终之人然后不得巳而有贼刑焉以此见唐虞虽有五刑本未尝用至长恶不悛而后用也然则舜有肉刑之制乃所以深爱天下后世也
  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
  史官叙舜制刑之法叹曰钦哉钦哉深羙舜用心之钦而曰惟者见恤刑之至无以加也
  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兠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
  四罪必于恤刑之后言之见史官深识唐虞用刑之意以舜象刑条目观之必至于是事势穷极然后加之以贼刑既钦且恤则知舜于四罪之诛亦可谓大不得巳也肉刑尚尔况于流放窜殛又重于肉刑者乎四罪而天下咸服舜自即位以来止于四罪之诛故史官特叙于舜典之篇抑以见用刑之简也虽然四凶之恶非一日矣尧不能去而防以遗舜何也圣人于天下之善恶行此心之至公而顺是理之所到尧之时四凶之恶未成尧无忿嫉之心至舜之时四凶之恶已着舜不得而已也舜之诛凶与尧之用舜其道一也
  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防考妣三载四海遏宻八音
  舜歴位二十八年当时号令舜之号令也当时徳泽舜之徳泽也尧与百姓相防二十八年矣何帝乃殂落而百姓如考妣之防天下乃不忘尧如此见尧徳在民之深也大抵人情初则思中则厌乆则忘二十八年之久冝其厌而忘矣尧之徳泽沦浃渐渍在人之深歴年之久百姓虽不见尧而常见尧之徳泽是以尧之殂而百姓思之不能巳也大抵刑政非不可以治天下但一时之间整肃而有条理久则必弛若徳泽之柔抚久而愈新此百姓思尭之义也虽然又足以见舜摄尧位二十八年之久凡一政事一号令皆遵尧之法而不变是以天下闻舜之号令如亲闻尧之号令乐舜之徳泽如亲承尧之徳泽舜承尧之心可体而见矣自此以前舜之治甚详事皆自为自此以后舜之治甚略任九官十二牧之外事若有所不亲者盖尧在上舜虽受位犹臣道也尧崩之后舜始即位行君道故命官而不亲于前可以观坤作成物之义于后可以观干知太始之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