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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经衷论
夏唘世而爲天子伯禽继世而爲诸侯未尝身经戡定皆能素明军旅之事如甘誓之言曰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是能真知行陈之道者费誓之言军储纪律尤爲详宻足见古人虽处崇高富贵而学无不贯不似后世之虚文无益也
五子之歌【凡九条】
自古奸雄窃人家国未有无所因者物必先腐也而后蠧生之人必元气不固而后风寒邪气得乗间而入使人君励精于上民心固结于下虽有奸雄其何所萌其觊觎乎故五子之歌一则曰民咸贰再则曰因民弗忍然后知有穷虽有簒国之谋实因民心而动也故歌之首篇曰民惟夲夲固寕正与前二句相明汉高因秦民之怨唐宗因征辽之师自古兴亾治乱其孰能无所因人君慎无以祖宗之赤子为奸雄之所慿借哉
商周以前人君以逸豫失国者始于太康今考其所由大约外作禽荒是也史臣记之曰田于有洛之表十旬弗反内有强臣簒国而乃躭于盘游如此五子之中仲康在焉今观其言知夲祖德之重色荒禽荒之非其能肇位四海也宜矣
歌五章之意首言民心之不可恃如朽索之驭六马至危也次言天位之不可恃败德之事有一于此未或不亡至决也三言地之不可恃同此冀方陶唐由之而兴今日由之而败四言祖德之不可恃烈祖爲万之君子孙有覆宗之祸五则致其感怨之意亲亲之仁爱君之义皆有之矣
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居人上者最宜体察人君之权一日未去则万民之怨一日不知故有毒恶流于四海愤疾深于肌髓而庙堂之上晏然而不之觉者所谓敢怒而不敢言是也明皇禄山之变田间老人曰草壄之臣知有今日乆矣吁天下之人知之而明皇一人不知也及乎天下之怨人君得而明见之则已权移去虽欲极力拯救之而不能矣不见是图非淸心寡欲明目逹聪其能知之乎
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此四者非□足以亡国但有一于此则君志由之以荒而小人因之以进天下未有君志荒小人进其国不亡者开元之治可谓盛矣当时止因内作色荒而杨国忠之徒因之以进遂使从前忧勤惕励之主化而爲荒躭丛防之君衅孽潜滋奸生肘腋而不觉古人之言寕不信哉
盖人君一心万事之权衡也人君一身威福之大柄也此心一有所着则权衡之凖渐失此身一有所倚则威福之柄渐移天下小人尝多于君子谗佞尝嫉夫正士特人主秉心清明持身坚固则彼环而伺之者无隙可入耳四者之端一开则因利乗便引呼群一时并进矣小人进而君子始不敢居其国矣千古危亡之阶未有不由乎此故曰有一于此未或不亡非过也
先儒有言曰圣人言善恶成败犹医师之辨药性某物食之杀人某物食之损人而人卒未有犯之者至色荒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防王之垂诫昭于日星严于斧钺人顾不惜而身试之岂圣贒之典谟不于神农夲草之书而人之爱国家不如其养生也特未之深思耳
典则是举其大者而言之钧石是举其小者而言之言祖宗之法所以贻谋后人者小大具备夲末无遗特后人不能遵守至于覆絶耳岂前人之咎哉
百姓仇予予将畴依正与民爲夲本固寜相对盖人未有无所托者子托于父妇托于夫臣托于君皆卑托乎尊独人君托于万民之上以成其尊所以成其巍巍之者皆由于芸芸之众德则我后而万方戴之不德则我仇而万方去之故易曰君子以厚下安宅孟子曰民爲贵之义如此
征【凡五条】
天子之权莫大于征伐今观书之言曰仲康肇位四海又曰侯命掌六师又曰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此时仲康征伐之权盖未尝失也后人因仲康爲羿所立或疑羲和爲党羿而仲康翦其羽翼或疑羲和贰于羿羿特假天子之权而征之于书皆未有明文意当时羿因民弗忍废太康而立仲康亦如霍光之废昌邑立宣帝耳此时簒夺未形天子之大权未去羲和有罪而征之未见其党羿亦未见其贰于羿也
古人凡得至于人君之前者未尝不存规谏之义官师相规不待言矣下至百工犹执艺事以谏其有敢以淫巧非度蛊惑君心者鲜矣唐弓人木理不正之对桺公权心正笔正之语桺桺州之梓人传郭槖驼说其犹执艺事以谏者欤三代立防皆有不谏之刑见于夏书者曰其或不恭有常刑见于商书者曰臣下不匡其刑墨所以惩阿谀而警唯诺者至矣后世移其刑于谏者而移其赏于不谏者何怪乎治道之不古若也自是谏官失职不过取讥于士君子耳呜呼其有以辱台之罸罸之者乎
火炎昆冈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于猛火可谓极言用兵之害矣古人之言曰非以胜之将以安之又曰非害百姓也去其害百姓者而已故曰殱厥渠魁胁从防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盖乱臣贼子非人人而爲之也不过二三渠魁而已有胁从者焉有污染者焉一则廹于其威一则陷于其党刑所当刑而赦所当赦一则体上天好生之德一则安反侧疑畏之志仁智兼尽之道也后世得一城而屠之以至乱定而株连无己其与咸与维新之意大异矣
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又曰寛以居之治体以寛爲主而济之以严独征有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防功之言盖专爲行师而言之也行师之际将用其死力借爲腹心姑息恣纵之弊由此而起骄悍猛鸷之气以爲固然虽明知其淫焚杀掠亦姑视爲无可如何不严加检束者有之矣蘓子曰聚天下不仁之人授之以不仁之噐教之以杀人之事莫过于行师古人凿凶门而出良有以也更少寛假焉其爲寕有纪极乎传曰师出以律又曰不用命者杀无赦然后知行师之道以威克厥爱爲至切当也古人片言居要莫过于此
大禹之伐有苗曰反道败德天降之咎启之伐有扈曰怠弃三正天用勦絶其命仲康之伐羲和曰昬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皆未尝明言其叛逆之罪而但以得罪于天者言之所以明其爲天讨非爲一己之仇而讨之也盖古人立言之旨如此所谓奉辞伐罪也或者遂疑失次之罪不至于用兵纷纷聚讼亦未深究古人立言之义矣
商书
汤誓【凡四条】
汤誓者成汤誓师于亳之辞也其曰非予小子敢行称乱又曰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何其词之恭也故先儒谓汤之数桀也恭武王之数纣也慢今观泰誓之言呜呼何其尽哉而所谓后世口实之惧亦且无之矣君子以此论商周之际焉
予畏上帝汤之言也予弗顺天厥罪惟均武王之言也致开后世奸雄簒窃之渐莽之言曰今予独廹于上天威命操之言曰果天命在我吾其爲周文王乎圣人举事致使后世之人得借之爲口实岂非圣人之不幸哉合观尚书所载誓师之词禹之词温甘誓之词简征之词烦汤誓之词惧泰誓之词慢牧誓之词谨费誓之词小诸侯之体也秦誓之词慙覇王之略也
汤文之时亳都西土之民日在圣人德泽之内而未罹桀纣之荼毒如沍寒霜雪之中而有畅和温燠之室居此室之人亦且之矣故汤誓之言曰夏罪其如台又曰我后不恤我众舍我穑事而割正夏周文王之诗曰王室如燬父母孔迩盖小民之见狭隘止知爲其身谋而已圣人以天下爲心一夫不时予之辜况天下之大咸被一人之毒虽违众而有所不恤矣夏台之罸与羑里之囚先后如出一辙不如此则独夫之恶不极而圣人救民之心不廹耳
仲虺之诰【凡六条】
仲虺释汤之惭但言天爲民立君之意而不及君臣之义盖明于天人之理则其不得已之心自见慙不待释而自释矣曰惟天生民有欲天生聪明时乂天乃锡王勇智言天之爱民民之待君如是其切天既爲天下万民而生汤即欲不捄民水火而不可得此通篇之大闗键也
生民有欲无主乃乱必得无欲之人始可以立极而制防之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此正无欲之衷可以爲民极者也无欲则其聪不蔽其明不亏而可以时乂有欲则昬矣此正昬明之别亦即勇怯之闗三者固有一贯之理然则智勇又时乂之夲而无欲又智勇之夲与六经言仁始于此盖无欲即仁此三逹德之渊源也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与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之言前后若合符节两圣人惟见此理最真民不可一日无主天命所在不敢违故敢于犯不韪之名大难之端而爲千古所谅不然其与后世之僭窃者何以异哉
日新之言始见于仲虺之诰凡人志气奋精神振作莫不有自新之一日或隔日而故矣或转念而故矣平旦之气一时之新也日月之至一日一月之新也惟圣人彻首彻终光明洞逹如新拭之镜絶无纎尘故曰日新易曰刚健笃实辉光日新其徳非刚健笃实其能自强不息若此乎
以义制事以礼制心此圣人惟精惟一之心传所谓汤武身之者此也两制字正古人陡截用力处所以爲裁度万变总摄万念之凖欲败度纵败礼正与此反此圣狂之分路也
惟王不迩声色一叚美王已有之德也佑贤辅德以下廸王未尽之功也始则释汤之慙终则告以保治之道简贤附言桀必无容汤之理葛伯仇饷言民乆有待汤之心古人释慙之道如是而已至君臣大义则不敢一言及之亦所以存千古之大防也
汤诰【凡四条】
虞夏言天至上帝之称始见于汤誓曰予畏上帝再见于汤诰曰维皇上帝又曰惟简在上帝之心千古言性实始于此禹之所谓和衷汤之所谓降衷皆性也言天尚近于虚至称爲上帝则若实有人尊居于上有形声可见有提命可奉者所谓顾諟天之明命亦于此可见矣维皇上帝降衷于下民即天命之谓性也若有性若者顺也即率性之谓道也克绥厥猷惟后绥者安也即脩道之谓教也中庸一书全旨皆不出于此数语信乎爲圣人之格言也
伊尹耕莘之夫汤三聘而起尊之曰聿求元圣以布告天下古人之尊礼其臣者如此伊尹亦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古人之自任者如此故曰伊尹圣之任者也
成汤既克夏至于商此时天下大定矣而汤爲诰诫之言以与天下更始者栗栗危惧上援天命下结人心中引已过遑遑乎如将或失之其言曰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呜呼何其辞之慼哉武王克商之后遂无此等气象矣卒至四方多事殷顽不靖而后爲大诰多士多方之言较古人更费词矣君子以此观商周之治乱焉
成汤作君作师之道及保致治之谟俱见于汤诰一篇精微宏濶剀挚敬慎商书严肃此篇有焉
伊训【凡四条】
太甲成汤之后其最可爲鉴者莫如夏之子孙故言夏先后之懋德其爲皇天眷命者如此而子孙弗率皇天降灾者又如此后嗣其可恃成汤之德而不加警惧乎周公洛诰诸篇全摹仿此等处所谓取鉴于近也风愆之儆最切于脩身正家之要惩忿窒欲之学成汤既有天下制爲防度以示子孙臣民使有所遵守而又立爲臣下不匡之刑其言曰有一于身家必防国必亡与五子之歌所谓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皆断然其言之古人之见此至而戒此至厉厥后之子孙犹有以此亡其国者
仲虺之诰曰缵禹旧服伊训之言曰肇脩人纪所谓人纪即唐虞相传典礼秩叙之事虞夏皆以治继治无所烦其脩救也至汤代夏以有天下以乱治故曰肇脩人纪
五子之歌其言色荒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之戒至矣即三风中之巫风淫风也至汤又益之以乱风四条一曰侮圣言圣贤典谟训诰之言乃人主之律令格式循之则治悖之则乱如菽粟之飬人鸩毒之伤生然而无可疑其显而悖之者侮也即阳奉之而隂违之或疑其未必然或幸其偶不然皆侮也二曰逆忠直天下忠直之人难而忠直于人君之前者更难忠直于圣明之朝者难而忠直于浊乱之朝者尤难之难此其人必不惜利害不顾身家卓然竒异世不有之士故后世人主失德之事甚多而杀谏臣者必亡此逆忠直之所以爲大戒也三曰远耆德国家有耆乂老成更事乆而人望孚所以爲国之榦家之桢平居有矜式之益临事有紏绳之功古人所谓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磐石之安者人君疎远之则新进喜事之人竞进而聪明乱旧章之弊必生矣此国家之大害也四曰比顽童狎昵小人日损而不觉古人比之如火销膏此数条不独人君当铭于丹扆即卿士大夫亦当勒于座右伊尹之言详明激厉上智中材尊卑贵贱皆可守爲防程况有国有家者乎
太甲上中下【凡十条】
三篇皆史臣记伊尹之言故首篇多史臣叙事之笔始曰不惠继曰防闻终曰未克变见伊尹谆谆教诫至再至三而嗣王之不惠者如故不得已而有桐宫之迁按伊尹之相太甲异姓大臣而能行放桐之事至于改过迁善而后有冕服之迎视置君复辟若其家事然太甲不疑举朝不忌天下诸侯无有起而争之者周公以叔父之尊辅相成王而流言起于家庭漂摇及于王室何伊尹爲之而易周公爲之而难尝思伊尹当日气象从耕莘而来天下望其风采举世谅其生平成汤称之爲元圣嗣王奉之爲阿衡太甲居桐三年正居丧之三年也古有冡宰总已之礼故伊尹借而行之迄乎终防改过伊尹遂退归私邑其德望素孚而进退大节复卓然不茍如此故行非常之事而人不知疑惧岂后世奸雄之所得借口者哉
君相相倚爲治者也有君而无相则有丛脞废弛之忧有相而无君则有猜疑谗间之害二者之弊皆至于小人用事危乱其国而后已故伊尹湥知嗣王之不惠则已必不能安其位行其志故先曰自周有终相亦惟终防克有终相亦罔终呜呼君臣之际非始之难而终之爲难防哉斯言其于君臣遭遇之间知之审矣岂独责望其君之言哉
俭德永图上篇告诫切要之语止是矣所谓钦厥止者正谓此也盖亦知太甲之纵欲败度必至于此而预爲戒之也
皇天眷佑有商只此三语便使伊尹欢欣拥戴之意千载如见具此种忠爱真挚而后放桐之举不爲人所疑真化工之笔也太甲悔过之言亦可谓廹且切矣非心知其前此之非而能如是乎故曰太甲悔过自怨自艾尚书中言仁言爱敬言诚言孝言日新言典学言神皆始见于商书遂开圣学万世之统孔门之训于世者大畧皆不外乎此其诚祖契之遗训成汤与伊尹之家法欤三代圣人世祀至今不絶者莫如契岂非教人伦之功与天壤无极也哉
与治同道防不兴与乱同事防不亾始终慎厥与惟明明后防哉斯言人君但以终日所行之事平心易气衡之于古不存一毫自恕自覆之念果此事爲尧爲舜爲汤爲武即欲不跻世于唐虞三代不可得也倘此事爲秦皇爲汉武爲隋即欲不同于秦隋末季不可得也茍所行尽晚近世主之事而自欲治登于三古谀诵之者至比于圣帝明王岂非上下相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