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辨录


  问博厚所以载物也髙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此言圣人与天地同用博厚配地髙明配天悠久无疆此言圣人与天地同体何如曰博厚载物髙明覆物悠久成物乃圣徳之用未与天地并言如云容保民如云怙冐如云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如云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皆圣人事也何尝便说天地然惟其如此所以配乎天地耳盖曰博厚圣人之所以载物也髙明圣人之所以覆物也悠久圣人之所以成物也然载物莫如地今曰博厚载物则圣人之博厚配乎地之博厚矣覆物莫如天今曰髙明覆物则圣人之髙明配乎天之髙明矣成物莫如天地今曰悠久成物则圣人之悠久配乎天地之无疆矣体也是他用也是他如所谓莫不尊亲故曰配天者也语意本自明白活泼而注者见覆载字即以同天地之用言所以到配天地处自说不去乃以为与天地同体颇渉破碎支离若然则是天地圣人惟有髙厚悠久之体故有覆载成物之用也而可乎然则何如曰体其存主者也用其着见者也至诚无息圣人之体也髙厚悠久覆载成物其着见也为物不贰天地之体也髙厚悠久覆载成物其着见也若以博厚配地髙明配天悠久无疆为与天地同体则岂圣人以其验于外者所积者所发者而顾配天地之存主者欤固知其不然也故谓至诚无息与天地同体可也谓髙厚悠久与天地同用可也但语意原是浑然不必分言之耳

  问不见而章以配地而言也不动而变以配天而言也无为而成以无疆而言也然欤曰不见而章何以专属配地髙明者固不章欤不动而变何以专属配天博厚者固不变欤惟一成字有类上文之成物而义亦不然盖上成字同覆载言谓成就乎物也此成字同章变言谓道化之成也既与成物不相照亦与无疆不相蒙尤不可以属也然则何如曰盖云圣人之盛徳大业所以覆载成物而配乎天地者皆是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者也总赞之辞

  问礼仪威仪曰道之入于至小而无间也然否曰中庸明言大哉圣人之道又曰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何以强谓之小且礼仪威仪何以至小何以入何以无间盖言道之散见于人伦事物之间者广博周徧充足有余若此乎其优优大也非可以小言也

  问尊徳性而道问学何如曰道由也尊徳性而由于问学也非问非学何以能尊徳性曰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致知而尽乎道体之细何如曰道之细者固无预于存心欤道之大者固无预于致知欤曰致广大极髙明温故敦厚皆存心之属也此为尊徳性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皆致知之属也此为道问学何如曰圣贤立言只要理明意尽非若后人执泥文辞牵拘比对且温故知新自是一事何乃以温故为存心以知新为致知知新由于温故知非有功夫也敦厚崇礼亦自一事以用也谓忠信以学礼也何乃以敦厚为存心以崇礼为致知岂不破碎而理不完滞隔而义不通乎然则何如曰君子尊徳性而道问学既要广大又要精微既要髙明又要中庸又要温故知新又要敦厚崇礼盖详言以尽义欲学者有所持循耳不意后人之牵合而离析之也曰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何如曰非致知何以知心之当存又何以得存心之要而为之乎大学云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中庸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若谓非存心无以致知而存心者又不可以不致知则是非诚正无以格致而诚正者又不可以不格致非诚身无以明善而诚身者又不可以不明善岂不倒乎曰世儒有云道问学即是尊徳性博文即是约礼明善即是诚身盖知即是行未有知而不行者也不行不可以为知也其说何如曰愚闻之孔子云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夫天下固有知及而仁不能守者焉惟不能守故并其所得而失之若谓知即是行不行不可以为知则是知及即是仁守不能仁守不可以为知及也与孔子之言不合吾不敢从曰良知之说何如曰孟子云人之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今遗其半而专用其半与孟子之言不合吾不敢从然则学者当何如曰孔孟之训固在也尊焉信焉循而入焉不惑于异说而迁焉道其弗畔矣夫

  问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曰此一章大旨下文乃详言之曰三重谓议礼制度考文是否曰有天下者孰不议礼制度考文议礼制度考文有善者有不善者如何但有此三者便能寡过曰程伊川云三重是三王所重之事上焉者三皇之事故无证下焉者五霸之事故不尊然欤曰未敢为然也曰国不异政家不殊俗而民得寡过矣是否曰其指王天下者言非言民也何以谓民得寡过然则何如曰难有者徳难得者位难遇者时三者兼焉故为三重言于所难有者而有之也有徳则善则非愚而自用有位则尊则非贱而自专有时则有征则非生今反古是故其道则本诸身征诸庶民以考三王以建天地以质鬼神以俟百世动世为道言世为法行世为则逺则有望近则不厌若是乎其尽善也夫何寡过如之

  问卒章之义曰卒章与首章相应其理微宻学者须潜心玩味乃得何言之曰首章天命盖言道之本源遡其始也故始之卒章天载盖言圣之极致要其终也故终之首章工夫始诸慎独举其要也故可以修道卒章工夫始诸立心着其本也故可以入徳曰入徳何如曰只是慎独夫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是谓务实务实而意可诚也知逺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是谓知本知本而几可审也慎独所以审几所以诚意故曰可与入徳矣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则慎独之验也下文何如曰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成徳也有诸中者也而未发之中可识已不赏民劝不怒民威以至乎笃恭而天下平则中和位育之功也然首章言位育卒章言天下平则天下之平即是位育固知皆实理实事实言非感召之说也

  问知风之自何如曰风即风俗之风所以鼓舞乎人者也鼔舞乎人必自身始风之自也

  问辨録卷二

  ●钦定四库全书

  问辨録卷三

  (明)髙拱 撰

  ○论语

  问人不知而不愠何以为君子曰学本已事何与于人即学至圣人亦分内耳若能识得真境到得实际则安身立命自有所在欲人知也何为曰在圣门则谁欤曰颜曽其人也即孔子下学上达不怨不尤亦只如此所以用舍行藏惟其所遇盖皆应迹无所繋于中也故曰遯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夫圣门之学始诸立心立心只在为己故门人首记焉所谓第一义者也

  问吾日三省吾身先正以为曽子于人伦之大者自觉皆已无愧无俟省也故特省此三者然否曰学者造诣愈深则省察愈宻曽子虽贤安敢自谓于人伦之大者皆已明尽而不复省乎盖所不待言者也惟是三者人所易忽故特言之以自警耳

  问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注云此言所存耳未及为政也何如曰此出程说伊川书云敬事以下诸事皆言所存未及礼乐刑政夫礼乐刑政为治之具又何待言今以五者但言所存则岂以敬信只在心而所行者尚未敬信乎节爱只在心而所行者尚未节爱乎时使只在心而所行者尚未时使乎盖所存所施举在于是安得云未及为政也

  问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谓何曰此子夏论学之旨最为切实盖曰学以明伦若能笃于人伦如此不学而能之乎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与虽曰不要君吾不信也意同谓必由于学也曰吴氏以为其流之弊将必至于废学然否曰后儒学不见道徒守成心乃曲说苛求以为穷理但见是孔子之言虽有所不能知者亦必强为之解失其本旨者甚多至于诸贤以下之言稍有抑扬便加刺驳而更不求其意之所在抑亦过矣夫子夏示人以为学之本而吴氏反为废学之弊何居不有博奕者乎为之犹贤乎已使非孔子之言其不以为有取于博奕也者几希凡若此者非惟不足明道亦且有病于心学者所宜深戒也曰晦翁云苟非生质之羙必其务学之至何如曰加一生质之羙便非子夏论学之意只云能是四者必其务学之至虽或以为未尝为学我必谓之已学矣乃子夏论学之意也

  问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注云父没然后其行为可见故于此可以观其人之善恶然又必三年无改于父之道乃可谓孝不然则所行虽善亦不得为孝也然否曰此言孝子之道非所论于善恶也善恶自有定理善必可为恶必不可为父有不善即其在日犹当几谏而请改况可踵而行之以成其恶耶易曰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曰考则父非在也蛊而干之乃为有子有子考乃无咎若曰所为虽善亦不得为孝则无乃以承考之恶为孝欤曰尹氏谓如其道终身无改如其非道何待三年然则三年无改者孝子之心有所不忍故也是否曰既云如其非道何待三年又云孝子之心有所不忍则无乃以不忍而踵恶欤盖惟泥于善恶之说故其言自背驰耳曰游氏谓当改而可以未改者耳是否曰此不惟泥于善恶之说而又泥于三年之说者也曰三年无改者但言其久而不改非谓三年之后改也如云三年学不至榖非谓三年之后可至于榖也如云五十而慕非谓五十之后不慕也圣人谓三年无改而后儒谓三年之后改犹之三月不违者然圣人谓其三月不违而后儒谓不能无违于三月之后则亦失其意矣然惟其泥于善恶而又泥于三年之说故云当改而可以未改曰当改证其三年之后改也曰可以未改证其三年之内姑未改也乃求其理而不得曲为之说者也曰然则何如曰此章专为孝言父没自专时也得自专故可观其行焉若改父之道是为忘亲三年无改则可谓孝矣曰父之道谓何曰道行也谓平生之所常行者也曰常行之事无改何难曰谈何容易夫人各不同焉如一事而有从有违一人而有厚有薄以至居室之所安臧获之所用即父之于子不能同也人至得自专时则便要顺适己意而任其所便不暇顾其亲矣惟孝子实有不忍死亲之心哀慕诚切故一出言如亲在一举足如亲在凡厥所行皆如亲在少有易其平日便觉痛心如有伤于父意故不能改焉岂不为孝子云孟庄子之孝也其它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夫庄子之父献子也献子贤大夫所行必善政所用必善人自当无改然犹以无改为难则三年无改可易言哉古云父母之所爱亦爱之父母之所敬亦敬之至于犬马尽然而况于人乎此孝子之行三年无改之说也圣人说改为改变之改而宋儒以为改过之改故其言不能自达但谓虽恶亦不改则为害不小故特为明之耳

  问礼之用和为贵注云和者从容不迫之意然欤曰从容不迫言不急遽耳岂以礼之用但不急遽即为贵欤夫和谓情意之流通也髙下散殊天地之礼也周流同化天地之和也观此而礼和之说可知矣曰礼之为体虽严而其用则以和为贵然欤曰多一体字其理未莹夫用犹行也观下文有所不行亦不可行可知盖曰礼之行也固严然必以和为贵和斯羙云尔如君臣上下之森然父子兄弟之无渎严非礼之用欤然必君臣上下之情通斯森然者为羙父子兄弟之爱洽斯不渎者为羙不然亦乖暌而已矣何足贵哉故和以成礼之不离礼以成和之不流文与情偕非谓严为体和为用用有不行又以其体节之也问志学以至从心程子云孔子生而知之也言亦由学而进所以勉进后人也又云圣人未必然但为学者立法使之盈科而后进成章而后达耳然否曰已则不然徒勉后人为人立法乃托诸己殊非情实圣人不如此也且人之资禀不一年寿不齐如必限年以立法则有如颜子三十而亡者焉岂遂不得为圣学乎则有如卫武公九十犹学者焉则七十之后又将何所持循乎固知立法之说非也曰朱子云圣人生知安行固无积累之渐然其心未尝自谓已至此也然否曰圣虽生知安行亦自有学若谓无积累之渐则无乃十有五时即从心不踰矩乎天下之理无穷圣人望道未见子云下学而上达又云不如丘之好学也岂以夫子从来上达徒然下学而更无所达乎又岂以夫子始已如此徒然好学而终亦止是如此无所益乎盖生知安行者圣人也生知安行而犹学此圣之所以益圣也其学不已其进亦不已也不惑之谓何曰见理定世变弗能移析义精疑似弗能眩知天命之谓何曰穷理尽性以至命乐天知命而不忧知天命也曰伊川云五十知天命而未至于命待从心不踰矩时方是至命然乎曰先生平日说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云才穷理便尽性至命三事一时并了更无次第何其疾也今乃于知命之后垂二十年始为至命又何迟也盖至命乃学问之极功无以复加者也伊川见夫子知命之后犹有耳顺从心之说故留至命以训从心然不知耳顺从心乃言其愈久而愈熟非知命之上别有増加如穷理尽性以至命之云也要之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尽有次第功夫曰一时并了既不宜如此之疾而孔子知天命即是至命曰当在二十年后亦不宜如此之迟学者深思而黙会之当必有悟也曰伊川又云圣人乐天则不须言知命然否曰天是个甚命又是个甚知命即是知天不言知命所乐谓何且知命云者不徒知其理而已实有顺焉安焉之妙不须言知命是不须言顺不须言安也而何以乐天乎耳顺之谓何曰谓无逆耳之言也人之道徳未纯则于言之当理者固乐听矣而其不当理者即有拂然不纳之意故曰有言逆于汝心圣人至是道徳纯粹仁义充满其心至虚至平有言逊于志有言逆于心皆得入之其是非自在而心不为动初不觉其逆耳也是为耳顺如鉴之至明于物无择妍媸在彼各甚分明而吾之本体自如无拒却亦无容留也曰声入心通无所违逆然否曰岂以未六十时声入尚有未通必待思而后得乎从心所欲不踰矩之谓何曰动容周旋中礼盛徳之至权之熟也

  问孟懿子问孝圣人既告以无违矣何又与樊迟言之曰圣人之言须明且尽不尽不止盖恐人之不得其理也懿子问孝夫子以无违告之意其能问也而不能问故又发于樊迟耳观此甚可以得春秋之义曰何谓也曰春秋亦自明白直书其事耳非隐约其义于一字之间也而后儒以为圣人之书不当如是而止乃故深求其义于一字之间如俗之商谜者然于是求之愈深而去圣人之意愈逺然不知圣人于无违之一言有所未明亦必有以明之乃于春秋之书作为隐语使万世之下求之而不得其故耶若曰吾只说个无违凭人理会则非所以为圣人矣

  问父母惟其疾之忧何如曰孝之道大矣然取数也多惟疾之忧乃孝子之心最真切处学者最宜体会如曽子临终犹启手足乐正子伤足三月犹有忧色皆此意也是故孝子不登髙不临深道而不径舟而不游不敢以遗体行殆贻父母忧也是故莅官不庄非孝也事君不忠非孝也交友不信非孝也战阵无勇非孝也不敢亏行辱亲贻父母忧也即此一念真切之心便是纯然天理充之何所不至凡所云为莫非爱身莫非体父母之心莫非所以为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