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鼓论语答问

  曽子有疾召门弟子曰啓予足啓予手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氷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
  甚矣此身之可畏也凡天下之物可以生之者皆可以杀之一事不谨死有遗恨古之君子爱防此身如璧玉葢此身非我所自有未死之前皆不足恃当事事防检使无一事可恨及其啓手足也奉父母之全体还而归之使死者有知从父母于九原至此盖不足恨也
  曽子有疾孟敬子问之曽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斯逺慢矣正顔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逺鄙倍矣笾豆之事则有司存
  逺慢近信逺鄙倍有二説其一説已其一説人乐记称致礼以治躬致乐以治心心中斯湏不和不乐则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湏不庄不敬则慢易之心入之矣如此説当称在已可也中庸称动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説如此説当称在人可也前辈亦多作在已暴慢説若参考文意却恐不是説在已何故縁斯字説不通若説动容貌斯逺得暴慢未动容貌时如何兼未曽于心术用功难为动容貌便逺得暴慢至如正顔色斯近信此语尤説不通前辈説有诸已之谓信闲常时不曽信如何正顔色便近信莫不相交涉否縁其闲有窒碍不通处遂不免去上面一字都重説了如动如正固重説得如出一字如何重説前辈将修辞説出辞气却不知脩字与出字大段不同难为如此説曾子之意以为君子所贵乎道者为其功用甚大故也道全徳备后才动容貌民莫不敬暴慢自逺矣才正顔色不待号令而民之信者过半矣才出辞气民莫不从鄙倍自逺矣所谓大哉王言一哉王心皆逺鄙倍之类也乐记曰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顔色弗与争矣望其容貌而不生易慢焉故徳辉动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其此之谓乎君子之所以用力于斯道者为其若此故也到得笾豆之事事闗宗庙尙付之有司则其他事不问可知矣曽子之意不特为孟敬子设使孟氏畧知此説此鲁之幸也大抵圣贤忧民之心到死不泯
  曽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
  君子之心自视歉然视天下皆可师之人学问无可止之法但见人皆能而我不能人有我无人实我虚我且无有尚复与谁校耶昔者吾友不明言顔子而先儒皆以为顔子何也孔门中只有顔子可当此是以断然归之顔子无疑从事于斯盖十分于上面用工来
  曽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君子人也
  鲁直云与人言而靣谩岂可寄百里之命其説命字与旧説不同旧説谓百里之民命当依此説也人之观人亦于利害者察之耳利害轻而后可以为君子平居髙论无一事不能一旦嵗寒万事瓦解此三节只是不负此心孟子曰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亦知是不负此心尔
  曽子曰士不可以不毅任重而道逺仁以为已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逺乎
  善有力恶亦有力故学者若无力一步亦进不得前辈云曽子此数语极有力兹事事大体重学者无志于斯尽悠悠不妨若出来担当此事日引月长非大有力量负荷不去譬如重载适逺前靣更有无限艰阻车马坚好强力不倦终有必到之理车敝马羸曰未中而税驾其与未出门等耳古人论学所以贵勇贵刚者为此
  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
  前辈论为学有次第以为防伊川语録不可一例防有初学入门处有体证处有感发处有持守处有调习处有养处有观尽处有感应处学者有得于诗则能兴起善心谓其有感发处也有得于礼则能立身谓其有持守处也有得于乐则自然成就谓其有养处也此论为学次第兼言学者不可専事文义精义中説此一段最详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民可使由之不是恐民之智将以愚之亦不是匹夫匹妇之愚不可与知此一段自是论圣人动化之道可使民由之所谓鼓舞震荡忽焉若神耕食凿饮不知帝力于我何有之类是也若使民知之则是在我未免有形迹而道化之在民者亦浅矣王者皥皥所谓由也霸者驩虞所谓知也水涸鱼相喣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此一段只是论人不可有忿疾之心才有忿疾心便愤激愤激者祸乱之阶也如好勇疾贫固不待説人而不仁疾之已甚虽曰疾恶然自家先怀愤疾之心一事做不成激成祸患者多矣乱字不必一一説到僭夺但是不循理为患害者皆乱也人之所以能安贫者有二其一是守道安分其一只是力不足俛首甘心若天资勇鋭力足以行其志才有疾贫之心其胷中愤愤然不能一朝居小则椎理发冡大亦能呌呼横行譬如毒蛇蝮蝎必噬啮草木以致其毒而后已人到得不仁已是胷中悖然了自家只有寛缓驯扰矜怜哀抚收拾惩诫之意若忿疾已甚必有不肖之心应之斯不可救也此其乱虽在人其所以致乱者实在我故曰乱也与好勇疾贫同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已谢上蔡谓克已工夫未肯加吝骄封闭缩如蜗骄是不能进善吝是不能改过骄吝不除自为封闭其缩如蜗是也圣人所以为圣人者只是论徳不是论才骄吝尚存更说恁徳此其所存也无几矣尚何观焉自古圣人多才者无如周公故三代圣人礼乐至周公纎悉尽备更无一事欠阙周公固可谓多才艺者圣人之语及此极言多才不足恃便使才如周公骄吝尚不足观何况么麽之人能有几何而恃才不学鲜有不杀其身者也
  子曰三年学不至于谷不昜得也
  三年学不至于谷何也只是善不昜得也古人为善直是用功如惟日不足如鸡鸣而起大扺此心如救焚如拯溺如追亡人如饥渴切身只縁是不可容昜得三年学亦可谓从事于善矣若说便到于善亦未敢造次相许此敎学者强勉不倦之意又曰一日克巳复礼天下归仁何也用功时直是一生到时只是一日
  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隠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耻也
  笃信好学横渠先生曰笃信若不好学亦不失为善人信人此语恐未必然笃信好学只是一事笃信而好学守死于善道如此而巳今匹夫匹妇酷信佛法诵经便是笃信好学耶贫且贱耻焉不是耻贫贱是耻不得列为君子也此一叚极言学者强力自守处言当做底事直是斩钉截鐡做到彻骨不当住去处直是褰裳疾走若将浼焉可出时便出可隠时便隠直是坚强不变如此与子路问强一叚相类且是见得彻信得及做得坚无所拟议无所计较无所顾恋到此方谓之力学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虽得天下直是不为箪食豆羮不以其道虽饿死直是不受非其道非其义一介直是不与一介直是不取兵可去食可去信直是不可去可杀可辱直是不可使为不义学者湏是守此心到死不变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前辈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谓君子思不出其位恐未必然葢政是国家大事夫子所谓其事也如有政虽不吾以吾其与闻之是也葢天下有道则庻人不议贱臣图柄臣者非国之福也不任其事而与闻其谋鲜不为身祸与国家之祸者汉党锢事可畧见矣
  子曰师挚之始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
  石林说乱为卒章是今离骚卒章称乱曰大要关雎必非文王时作故史记曰周道缺诗人本之袵席关雎作是伤今思古之诗也然当时贤者虽追述其事而为之诗未必被之声歌今毛诗如此多何曾一一用为乐章及至师挚推原关雎之义为之声音用之乡人用之邦国故洋洋盈耳司马迁所谓师挚见之者甚言师挚识本末使此诗被于声歌致乡人邦国惯于听闻庻几正家而天下定之意人皆知之此亦夫子之意也
  子曰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人之资质不怕他鲁钝猖狂只怕他不诚实若眞个诚实百扑不碎随他分量皆防成就若不诚实一事不成万有余丧譬如物才防漏了便倾江河在中亦不济事不直不愿不信只是一个不诚实狂与侗与悾是不好资质只有一防诚实在尚可救若连一防都无更说恁麽譬如病旣不好又无元气安得不死夫子许琴张曾晳牧皮谓其狂而直进互乡谓其侗而愿不絶鄙夫谓其悾而信也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夫以匹夫而有天下亦可谓甚异甚大之事正使君子处此亦湏畧入其心舜视有天下与耕稼陶渔时相似禹视有天下如过家门不入时相似此之谓不与夫惟不有天下是故能有天下不与犹言天下与舜禹不相涉
  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内之徳也巍巍乎其有成功焕乎其有文章外之业也无者非圣人不足以知之有者众人皆见之惟无故能有其所以致此者何也曰浑沦之间无物不有无物不备只是大后如此司马氏谓明徳自虞舜始礼记亦曰后世虽有作者虞舜弗可及也已前辈谓譬之四时尧春也舜夏也此夫子之意也
  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有妇人焉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巳矣
  前辈多言三分天下有二以服事殷此夫子言文王之至徳亦有不足于武王之意然叅考此段夫子只言周之徳不指言文王安知便専説文王中间又不曽间以子曰只是连上文説武王事亦难为专指文王也按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此尚书泰誓文其时在牧野夫子论武王乱臣之説因及牧野之事明当时武王君臣之本心言周家之事亦可谓至徳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商今日牧野之事大是不得已武王之君臣可以无责矣【自才难而下专説武王故唐虞之际于斯为盛斯此也此指武王则此一段专为武王説引舜为证耳】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君子为善惧其堕于一偏便被人防当若事事适中无偏倚处便可以闗百圣而不慙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今墨家者流以为其道出于禹以裘褐为衣送死桐棺三寸曰此禹之俭然也日夕不休以自苦为极曰此禹之勤然也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曰此禹之爱人利物然也夫克勤于邦克俭于家胼手胝足过家门不入固自有从容中道者不若是也圣人枚数其实两言吾无间然恳切如此夫亦疑后世将有此乎
  子罕第九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前辈谓利之害重命之理防仁之道大故罕言又云利不可以屡言命不可得而言仁非其人不可与之言故罕言窃意未尽精防圣人本欲无言凡语言皆出于不得已若于合着説所在尽説教分明若于不当説所在便一句也不説何尝立定説道某事湏少説某事湏多説此一段只是门弟子记夫子平日教人实事夫子朝夕为学者言不出诗书礼乐日夜以此博约学者使弗畔于道至利命与仁罕尝説乃弟子记所见云尔至繋易何尝不説利不説命对门弟子之问何尝不説仁一部论语孜孜説不休此所谓到合着説所在尽着説教分明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古者君子习御与习射故问大夫之子长曰能御防曰未能御夫子之圣同时知夫子者最是仪封人与达巷党人名字皆不闻此亦是当时隠者孟子论三子智足以知圣人污岂不是説得夫子广大但只是説得大不曽説所以大故谓之知圣人污今达巷党人以博学无所成名为夫子之大此正与夫子説大哉尧之为君荡荡乎民无能名相似可不谓之识圣人乎自识者观圣人见其无所成名但见其大自圣人反观其身犹不敢以一艺自名但见其小吾何执执御执射者疑辞也不敢以一艺自名之意
  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大古冠布齐则缁之冠布者谓用白布为冠常所冠也至齐戒则染之为缁三代时用冠布为丧冠别有委皃章甫等其形虽殊然俱用缁布为之常服之冠也【委皃等冠用漆布】古者君有赐于其臣与宴飨之礼君酬宾皆降拜稽首故齐桓公云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天下事若不是十分害义礼事虽圣人亦未尝敢以为异事到害义礼处直是流俗可畏若居今之世视几案之安器用之便必曰席地而坐污尊而抔饮者世无是理也
  子絶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伊川先生曰意者任意必者必行固者固执我者私已
  横渠先生曰意有思也必有待也固不化也我有方也
  范曰意者已之思也动于内而系于事则有必必则守而不移故有固固则不能正故有我三者皆出于意故意为之先
  吕曰意则无义必则无命固则无时我则无天谢曰孟子谓必有事焉而勿正正即意也必如必信必果固则所过不化我则不能大同于物右前贤説意必固我四字极亲切请子细防就中谢上蔡説得尤精防范太史説毋意在先固好然前辈多云此四事毋我为主夫意必固我既毋之后更有何物正所谓寂然不动志气如神喜怒哀乐未发万物皆备于我也前辈以为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学者所宜尽心窃有疑焉又云毋作禁止之辞圣人絶此四者何用禁止窃谓圣人用功亦不造次古人于此下克字制字惩字窒字其自检制处极严惟毋故能絶若不絶遇境即发矣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天下之事不当如是而如是者皆天也人见其人而不见其天圣人见其天而不见其人见其人故有忿怒有怨恨有计较有恐惧见其天故无忿怒无怨恨无计较无恐惧此一段是圣人见得天理透彻担负得过断制得坚处只怕文王既没文不在此又怕天斵丧斯文使后死者不得与闻斯道便不奈何若世道决无灭絶之理文王之文决在圣人世亦决无人事胜天之理
  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天纵犹言天生自然而无所容心之谓也太宰以多能为圣不必责其不识圣人彼且谓圣者特多能之别名耳圣人不谓太宰不知已意闲只道我自是少贱了故偶然多能便唤多能为我之圣安敢当此何况君子亦不贵多能前辈谓子贡亦答不是又多能也一句亦道多能是好事意谓圣人先自圣了又分外多能尔如君子不多之句因可以教子贡此多学而识之语子贡所以犹未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