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癸巳孟子说
钦定四库全书 经部八
癸巳孟子説 四书类
提要
【臣】等谨案癸巳孟子説七卷宋张栻撰是书亦成于乾道癸巳于王霸义利之辨言之最明自序称嵗在戊子缀所见为孟子説明年冬防有严陵之命未及终篇辛夘嵗自都司罢归秋冬行大江中读旧说多不满意従而删正之还抵故庐又二载始克缮写葢其由左司员外郎出知严州退而家居时作也栻之出也以谏除张説为执政故是编于臧仓沮孟子及王驩为辅行两章皆防有寄托于时事至于解交邻章云所谓畏天者亦岂但事大国而无所为也葢未尝委于命而已故修徳行政光启王业者太王也飬民训兵卒殄防仇者句践也末及周平王惟不怒骊山之事故东周
卒以不振其辞感愤亦为南渡而发然皆推阐经义之所有与胡安国春秋传务于借事抒义而多失笔削之防者固有殊焉乾隆四十四年正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锡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 费 墀
孟子説原序
嵗在戊子栻与二三学者讲诵于长沙之家塾辄不自揆缀所见为孟子说明年冬防有严陵之命未及终篇辛卯歳自都司罢归秋冬行大江舟中读旧说多不满意从而删正之其存者盖鲜矣还抵故庐又二载始克缮写抚卷而叹曰嗟乎夫子之道至矣微孟子其孰能发挥之方战国之际在上者徒知以彊大威力为事而在下则异端并作充塞仁义孟子独以身任道从容乎其间其见于用则进退辞受无往而不得见于言则精微曲折无一之不尽盖其笃实辉光左右逢原莫非天理之所存也使后之人知夫人皆可以为圣人而政必本于王道邪说防行无所遁其迹而人之类免于夷狄禽兽之归其于圣门岂小补哉今七篇之书广大包含至深至逺而循求有序充扩有方在学者笃信力行何如尔虽然予之于此盖将终身焉岂敢以为成说以传之人哉特将以为同志者讲论切磋之资而已题曰癸已孟子说云者盖将断此而有考于异日也乾道九年十月二十日广汉张栻序
钦定四库全书
孟子说卷一 宋 张栻 着梁惠王上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逺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乗之家千乗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乗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取程子云齐语谓某处取某逺近】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梁惠王与孟子相见之初而遽发何以利吾国之问盖自王者之迹熄而霸说盛行一时谋国者不复知义理之为贵专圗所以为利者惠王习夫言利之俗徒见彊弱之相陵巧智之相乗知谋国有利而已是以此问发于见贤之初也孟子告之以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先正其心而引之以当道也于是言利之为害盖王欲利吾国则大夫欲利其家士庶人欲利其身矣上下交骛于利而国其有不危者乎故万乗之国弑君者必千乗之家千乘之国弑君者必百乗之家惟其以利为先而不顾于义则其势必至于不夺则不餍利之所在岂复知有君亲之为重哉然则欲利反所以害之也若在上者躬仁义以为本则在下者亦将惟仁义之趋仁莫大于爱亲义莫先于尊君人知仁义之趋则岂有遗其亲而后其君者乎此其益于人之国可谓大矣盖行仁义非欲其利之而仁义之行固无不利者也其所以反复警告者深切着明王道之本实在于此故重言之曰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鴈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作治之也】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濯濯肥泽貌鹤鹤防白貌】王在灵沼于牣鱼跃【牣满也】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鼈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音汝】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梁惠王顾鸿鴈麋鹿而谓孟子孟子若告之曰贤者何乐乎此则非惟告人之道不当尔而于理亦有未完也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辞气不廹而理则完矣盖王之所谓乐者人欲之私期以自逸者也孟子之所谓贤者而后乐此者天理之公与民偕乐者也文王之诗曰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言文王始欲为此台方经营规度而庶民皆来効其力不日而有成以文王之无欲为庶民主民既安乐矣而文王为台则民亦岂不乐夫君之乐哉经始勿亟庶民子来曰勿亟者以见文王之心惟恐其劳民也曰子来者以言民之乐为如子之趋其父事也文王则勿亟庻民则子来君民之相与如此王在灵囿麀鹿攸伏又曰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于牣鱼跃重言物之乐其生以见文王之仁被于庶物而民亦乐夫文王之囿如此其蕃且美也曰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此贤者而后乐此者也汤誓曰时日害防予及女偕亡民曰曷时日而丧乎予欲与女偕亡也其厌苦之甚至于此曰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者也嗟乎民一也得其心则子来而乐君之乐失其心则害丧而亡君之亡究其本则由夫顺理与徇欲之分而已人君若常懐不敢自乐之心则足以遏人欲矣常懐与民偕乐之心则足以扩天理矣可不念哉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塡然鼓之【塡鼓音也】兵刅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歩而后止或五十歩而后止以五十歩笑百歩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歩耳是亦走也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宻网也】不入洿池鱼鼈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鼈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饿死者曰莩莩零落也】人死则曰非我也歳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歳斯天下之民至焉
梁惠王自以其移粟移民为尽心于国而怪其民不加于邻国不知其操术既同虽曰尽心而为之亦何以相远哉故孟子为设五十歩笑百歩之喻欲使之变革当时之为而取法于先王之政也因其好战而以战为喻亦告人之一术也攷孟子所陈不过欲民养生送死无憾而已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而已盖王者以得民为本而得民之道实在于此故也不违农时数罟不入洿池与鱼鼈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则有以供其养生送死之须而使之无憾曰王道之始者使民养生送死无憾而后王政可以次第而行如下所陈盖其大纲也制民之居各以五亩教之树畜以养其老而五十者得以衣帛七十者得以食肉制民之田一夫授之百亩不夺其时而数口之家可以无饥衣帛食肉必曰五十七十者盖民之欲无穷而桑蚕畜养之利有限苟不为之制则争逐其欲而老者或不得以衣帛食肉矣又使知老者之当养而老幼之有别教亦行乎其中矣于是立之庠序以谨其教庠序之教孝悌为先申云者申其义以告也夫自乡党之间而各立之学以教民孝悌薫陶渐渍之深其君子固有以自得其良心而其小人亦知畏义而逺罪至于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则足以见孝悌之教行于细民虽负戴者亦知有亲而王道成矣又终之曰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夫老者则衣帛食肉黎民则不饥不寒皆得其所如此此天下所以归徃而王道所由成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谓麋谷粟奉养之物而不知収检也涂有饿莩而不知发谓视民之死而不知发廪以救也操术若是而以人死归罪于嵗是与刺而杀之者何以异望人之归已不亦难乎故又曰王无罪歳斯天下之民至焉欲使之深自反也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挺与刅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刅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有肥肉廏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俑者偶人也】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惠王闻孟子之言至深切也于是有愿安承教之问盖孟子复因前所言而重以晓之夫知以挺与刃杀人之无以异则刃与政之杀人独有异乎此因前所谓何以异于刺人而杀之意也知兽相食人且恶之则率兽食人者又岂不甚可畏乎此因前所谓狗彘食人食涂有饿莩之意也其自奉养之侈知肥其庖廐之肉与马而民之死弗卹也夫岂亦不知其民之可贵有甚于禽兽哉惟其崇欲之故是以冥然安行于率兽食人之事而莫之察尔古者涂车刍灵有形而不备也至为木偶则象人而用之亦云不仁矣故夫子因殉之祸而叹作俑之无后以其不可长世也象人而用之者犹不可而况于使斯民饥而死者乎则其亡国败家也何日之有孟子之言岂独为惠王之药石后之有国者其亦深反复于斯焉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孟乎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易耨耘苖令简易也】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防溺其民王徃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惠王畏秦楚之彊而愤其军师之败欲比死者一洒之是乃不胜其忿欲之私耳孟子所以告之者乃为国之常道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孟子岂徒为是言哉其所施为皆有实事而知其必然也下所陈亦其大纲耳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使之安于田里惟其有以仰事俯育故可使民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古者郷有庠党有塾皆明所以修孝悌忠信之教也民知孝悌忠信之为贵则入有以事其父兄出有以事其长上矣爱敬之心笃则其于君之事将如子弟之于父兄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民心一则天下孰御焉故曰可使制挺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盖民心一也有以得乎吾国之民则他国之民亦将归心矣彼方防溺其民吾徃而征之其谁与为敌故曰仁者无敌无敌云者言天下皆归心而无我敌者也又曰王请勿疑夫王政之所以不行者以时君谋利计功之念深每毎致疑而莫肯力行故也使其以先王之治为必可法以圣贤之言为必可信而力行之则孰御焉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苖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苖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苖勃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由与犹通用】沛然谁能御之
望之不似人君无可敬之仪也就之而不见所畏无可畏之威也卒然而问则又发言之无序也观其威仪聼其发言君子之于人也其大略亦可得矣孟子对以定于一者谓其有以一之则天下斯定矣襄王问孰能一之又对以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盖不嗜杀人者本其良心之能爱者也夫人皆有是心战国之君何独至于嗜杀而不之卹哉惟其沦胥防溺以至此极也于是时而有存不嗜杀之志者则天下之归孰御焉譬之苖槁之时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苖勃然而兴言其应之速也如此又譬之水就下言其从之易也如此盖存不嗜杀之心推而达之则其心气之所感动政教之所薫蒸亿兆虽众举在吾仁爱之中则其心孰不一于此故在我者亲之而无不恱附者矣在我者离之而无不涣散者矣在我者忍之而在彼亦忍于我矣然则不嗜杀人之心人主其可不兢兢业业以养其原乎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钟新铸以血涂之】王曰舎之吾不忍其觳觫【牛恐貌】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冝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逺庖厨也王説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三十斤为一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曰挟防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折枝按摩折手节解罢枝也】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防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御临也】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权铨衡也度丈尺也】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