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儒藏
- 四书
- 尊孟辨
尊孟辨
余氏辩曰仁义者人心之所同好不仁不义者人心之所同恶岂惟人心好恶为然天心亦如之汤武为顺天应人之举放桀伐纣岂得已哉孟子闵战国之际人之道不立矢口成言无非仁义而谓孟子以仁义为簒器斯言一发天下以谈仁义为讳则人将遗其亲后其君而同于禽兽之类矣言其可不慎乎汤有惭徳仲虺之诰言之详孔子虽以武为未尽善而终宪章之故彖易之革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其论仁政徳教必以三代为称首曷尝谓汤武不可为欤惜乎战国之君以孟子为迂阔不能求为汤武三代之治不可复见此僻儒得以妄生讥议也【朱子曰隠之此辩甚精但所云矢口而言无非仁义两句说事意不尽不若云教诸侯行仁义以救百姓倒悬之急因言其效以为茍能行此则天下必将归之至于仁孚义达而天下之人各得其本心之所同然者则虽三代之治何以加此】
常语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已矣又曰有君民之大徳有事君之小心书序伊尹既丑有夏复归于亳孟子亦曰五就汤五就桀伊尹也夫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微弱尔非纣也而齐梁不事之非桀也而孟子不就之呜呼孟子之欲为佐命何其躁也
余氏辩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商者文王亦俟上天之休命尔使其厯数在躬天命之人归之文王虽欲尽臣节予知其不能焉此武王所以谓文王诞膺天命九年而大勲未集也伊尹乐尧舜之道而耕莘汤三聘之乃幡然而改意其五就云者是必汤得伊尹而贡之使之事桀聘问往来至于五就也且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则知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而自列于侯邦也周之衰微乆矣仲尼生灵王之时犹不去鲁而事周至于显王则又微弱矣孟子安得去齐而事周乎今有人焉父不能主其家诸子各营别业不事其父有以孝悌之道训之使其子知有孝悌虽未能事其父则亦不敢悖逆矣茍不知出此乃相其父曰汝为父之尊曷不治其子使事已欤吾恐诸子悖逆之心自是而生矣是无异刘文公与苌宏欲合诸侯以城成周与夫张仪欲挟天子以令天下也孟子肯为是举乎借使当时有汤武为之君孟子为之佐命兴仁义之化则天下复见商周之盛治而三王可四矣何其幸耶夫何孟子不遇其时不见诸行事徒托之空言犹足扶卫圣道七篇之着与诗书相为表里曷谓其躁哉【朱子曰李氏谓周显王未闻有恶行特微弱尔而孟子不使齐梁事之以是咎孟子愚谓周以失道寖微寖灭孔子作春秋虽云尊周然贬天子以逹王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亦屡书矣至于显王之时天下不知有周室盖人心离而天命改乆矣是时有王者作亦不待灭周而后天下定于一也圣人心与天同而无所适莫岂其拳拳于己废之衰周而使斯人坐蒙其祸无已哉皋陶曰天聪明自我民聦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逹于上下敬哉有土知此则知天矣圣人之心岂异是耶隠之只以衰微二字断周之不可事正在李氏诋骂中而所谓以孝悌训之则子必能事其父乃谓使诸侯事周也孟子本无此意】
常语曰大哉孔子之作春秋也援周室于千仞之壑使天下昭然知无二王削呉楚之塟辟其僣号也讳贸戎之战言莫敢敌也微孔子则春秋不作微春秋则京师不尊为人臣子不当如是哉呜呼孟子其亦闻之也哉首止之会殊会王世子尊之也其盟复举诸侯尊王世子而不敢与盟也洮之盟王人微者也序乎诸侯之上贵乎王命也美哉齐桓其深知君臣之礼如此夫使孟子谋之则桓公俨然在天子之位矣世子王人为亡虏之不暇孰与诸侯相先后哉
余氏辩曰春秋之时周室衰微天王不能自立以至下堂而见诸侯当是时徒拥其虚位尔孔子歴聘七十二君未尝说之使尊周室及夫公山氏之召乃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此圣人之知几也呜呼知几其神矣乎茍惟说诸侯使之尊周诸侯不得自肆而强者必生变则是速其灭周也先见之几岂陋儒所能知哉或曰齐晋尊周非欤曰齐晋志在覇业不得不尊周也孟子距孔子之时又百有余岁则周之微弱可知矣若管仲之功可为孔子为之矣孔子不为孟子安得为之乎孔子作春秋当一王之法正天下之名分使乱臣贼子知所惧孟子以王者仁义之道说诸侯使之知有君臣父子而杜僣窃簒弑之祸正得夫春秋之旨但学者有所未究尔又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以徳行仁者王孟子未尝不欲当时之君尚徳而不尚力岂复使诸侯俨然在天子之位哉齐桓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任贤之专固无愧于汤武惜乎桓公无王者之量管仲无王佐才徒相与谋托周室以号天下而成霸者之业尔为君而内乱丑恶为臣而亡礼僣奢何足道哉首止之会尊王世子复举诸侯而不敢与盟洮之盟序王人于诸侯之上以尊王命君臣之礼固尽矣其志在于图霸不得不尔盗亦有道其是之谓乎【朱子曰孔子尊周孟子不尊周如冬裘夏葛饥食渴饮时措之宜异尔彼齐桓不得不尊周亦廹于大义不得不然夫子笔之于经以明君臣之义于万世非专为美桓公也孔孟易地则皆然李氏未之思也隠之以孟子之故必谓孔子不尊周又似诸公以孔子之故必谓孟子不合不尊周也得时措之宜则并行而不相悖矣】
常语曰或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吾子何为与之曰衣裳之会十有一春秋也非仲尼修乎木瓜卫风也非仲尼删乎正而不谲鲁语也非仲尼言乎仲尼亟言之其徒虽不道无歉也呜呼霸者岂易与哉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焉诗曰采葑采菲无以下体盖圣人之意也
余氏辩曰周衰王者之赏罚不行乎天下诸侯擅相侵伐强凌弱众暴寡是非善恶由是不明人欲肆而天理灭矣吾夫子忧之乃因鲁史而修春秋以代王者之赏罚是是而非非善善而恶恶诛奸谀于既死发潜徳之幽光是故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观夫二百四十二年之间书会者无国无之惟齐之会以尊王室为辞夫子屡书之攘戎狄而封卫卫人思之作木瓜夫子取之伐楚责包茅之贡不入问昭王南征不复夫子有正而不谲之言夫子亟言之者以是时无能尊王室故进之尔然以权诈有余而仁义不足功止于霸此夫子之徒所以无道之也儗人必于其伦谓使齐桓能有终管仲能不侈则文王太公何恧过矣【朱子曰春秋序桓绩盖所谓彼善于此论语论桓文之事犹曰师也过商也不及使当时无端木氏之问则今之说者必有优劣之分矣诗録木瓜即春秋序绩之意亦以善卫人之情也岂以齐桓之事为尽可法哉李氏诋孟子而甚推齐桓尊管仲至以文王太公比之反易颠倒如此良由不识圣贤所传本心之体故不知王道之大而易怵于功利之浅尔】
常语曰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曰纣一人恶耶众人恶耶众皆善而纣独恶则纣亡乆矣不待周也夫为天下逋逃主萃渊薮同之者可遽数耶纣亡则逋逃者曷归乎其欲拒周者又可数耶血流漂杵未足多也或曰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故荀卿曰杀者皆商人非周人也然则商人之不拒周审矣曰如皆北也焉用攻又曰甚哉世人之尚异也孔子非吾师乎众言讙讙千径百道幸存孔子吾得以求其是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其谁不知孟子一言人皆畔之畔之不已致今人之取孟子以断六经矣呜呼信孟子而不信经是犹信他人而疑父母也
余氏辩曰鲁语曰爼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孔子之意可见矣客有问陶宏景注易与本草孰先陶曰注易误不至杀人注本草误则有不得其死者世以为知言唐子西尝曰宏景知本草而未知经注本草误其祸疾而小注六经误其祸迟而大前世儒臣引经误国其祸至于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武成曰血流漂杵武王以此自多之辞当时倒戈攻后杀伤固多非止一处岂至血流漂杵乎孟子深虑战国之君以此借口故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而谓血流漂杵未足为多岂示训之意哉经注之祸正此类也反以孟子为畔经是亦惑矣谓虞夏商周之书出于孔子人宜取信诗非孔子之删乎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请以此说为证
常语曰或曰然则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禹避舜之子于阳城何如曰尧不听舜让舜受终于文祖舜不听禹让禹受命于神宗或二十有八载或十有七年歴数在躬既决定矣天下之心既固结矣又何避乎禹舜未相避也由孟子之言则古之圣人作伪者也好名者也王莽执孺子手流涕歔欷何足哂哉
余氏辩曰舜受尧之逊禹受舜之逊虽歴年乆舜格于文祖乃在卒尧丧之后书曰月正元日者言是月始即正之尔则禹之即正从可知也舜禹服丧毕退而避之归其位于子理所宜然孟子之言盖非臆说亦必有所据舜禹大圣人也岂固欲为天子哉天与之人与之有不可得而辞避者如以此为伪则舜让于徳弗嗣禹拜稽首固辞皆以其作伪可乎【朱子曰此二叚辩已得之可无议者矣】
常语曰或曰以徳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何如曰皆孟子之过也大雅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九命然后锡以玉瓉秬鬯帝乙之时王季为西伯以功得受此赐周自王季中分天下而治之矣奚百里而已哉商颂曰元王桓拨受小国是逹受大国是逹率履不越遂视既发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帝命不违至于汤齐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以长诸侯威武烈烈四海之外率伏截尔整齐商自相土威行乎海外矣奚七十里而已哉呜呼孟子之教人教人以不知量也哉
余氏辩曰孟子曰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盖言亳丰皆小国也虽王季相土常为伯以长诸侯而受封之初乃七十里百里尔固未尝辟土地并吞诸侯之国也而谓大雅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九命然后受此赐王季西伯中分天下而治矣奚止于百里商颂曰相土烈烈海外有截契之时已受大国相土承之入为王官伯以长诸侯威行乎海内矣奚止七十里遂以是为孟子之过教人以不知量余所未喻【朱子曰瑟彼玉瓉黄流在中诗说恐未然就使如其言则隠之之辩已得之矣】
常语曰或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欝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予于治有诸曰书云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又曰负罪隠慝祇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瞽象未尝欲杀舜也瞽象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迂其亦有所虑矣象犹能虑则谓二嫂者帝女也夺而妻之可乎尧有百官牛羊仓廪以备事舜于畎亩之中而不能卫其女乎虽其见夺又无吏士无刑以治之乎舜以父母之不爱号泣于旻天父母欲杀之幸而得脱而遽鼓琴何其乐也是皆委巷之说而孟子之听不聦也【此一叚辩在温公史剡】
常语曰舜诞敷文徳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苖格则孟子之讥武成宜矣哉曰以天下征一国以天子征诸侯如孟贲抟童子迟速在我修文徳以待其来可也大雅曰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文王以诸侯固有讯有馘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哉牧野诗云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是也【此一叚无辩大凡著书立言非诋前贤有识见未到处宜与之辩明如前叚云瞽瞍象欲杀舜刃之可也何其完廪浚井之迃此可为训耶又谓武王以诸侯伐天子奚不用战其言之不祥如是何足辩之哉】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言诸侯实不听之也谓迂阔者乎曰迂阔有之矣亦足惮也孟子谓诸侯能以取天下矣位卿大夫岂不能取一国哉为其君不亦难乎然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故许行陈相目之曰仁政曰圣人其后寂寂不闻滕侯之得天下也孟子之言固无验也
余氏辩曰滕文公常行孟子之道矣既而许子为神农之言告文公文公与之处孟子盖尝辟之以从许子之道是相率而为伪恶能治国家则知文公行孟子之道不克终矣当是时许行称之曰仁政曰圣人亦不可谓行孟子之言无验其后不闻滕侯之得天下夫天下大物也岂可必得哉然滕侯亦未尝礼孟子使为辅相而授以国政此不足为孟子疵【朱子曰辩已得之】
常语曰孔子与宾牟贾言大武曰声滛及商何也对曰非武音也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武王之志犹不贪商而孟子曰文王望道而未之见谓商之禄未尽也病其有贤臣也文王贪商如此其甚则事君之小心安在哉岂孔子之妄言哉孔子不妄孟子之诬文王也
余氏辩曰孟子曰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盖言文王之仁望治道而未之见尔赵岐释之曰殷禄未尽尚有贤臣道未得至故望而不致诛于纣此岐之失也读孟子而识其意正岐之失可也而乃用岐之说攻孟子谓孟子诬文王之贪商岂理也哉欲加人以罪援引他事以实之其不仁甚矣【朱子曰望道而末之见而与如古人多通用此句与上文视民如伤为对孟子之意曰文王保民之至而视之犹如伤体道之极而望之犹如未之见其纯亦不已如是愚意谓然不审隠之以为如何】
常语曰或曰孟子之心以天下积乱乆矣诸侯皆欲自雄茍说之以臣事周孰能喜也故揭仁义之竿而汤武为之饵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已矣曰孟子不肯枉尺直寻谓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其肯屑就之如此乎夫仁义又岂速售之物也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固知有周室矣天之所废必若桀纣周室其为桀纣乎盛之有衰若循环然圣王之后不能无昏乱尚赖臣子扶救之尔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几家家可以行仁义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孟子自以为好仁吾知其不仁甚矣
余氏辩曰汤居亳小国也伊尹相汤使之伐夏救民桀虽无道天子也君也汤虽有道诸侯也臣也伊尹何不说汤率诸侯而朝夏乎行李往来至于五就观时察变盖已熟矣不得已而为伐夏之举致汤于王道固非盛徳之事后世莫有非之者以能躬行仁义顺天应人故也自非伊尹之圣安能任其责哉文王在丰亦小国也文王之于纣与汤之于桀事体均也其所以异者时焉而已观其得太公而师事之伐崇遏莒戡黎虽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亦以歴数未归得以尽其臣节至武王则赫然有翦商之志又况商纣罪恶贯盈又过于桀而此十乱之贤为之辅相虽欲率诸侯遵文考之道而事纣莫可得矣此所以兴牧野之师而建王业也孟子之于列国说之以行仁政者不过言治岐之事而已说之使为汤武者不过以徳行仁而已说之以行王道者不过乎使民养生丧死无憾而已未尝说之使伐某国诛某人开疆拓土大统天下而为王也若孟子者真圣人之徒欤识通变之道达时措之宜不肯枉尺直寻奈何时君咸谓之迂阔于事终莫能听纳其说仁义之道不获见于施设以济斯民所以不免后世纷纷之议呜呼说其君使为汤武以为不仁乃以桓公管仲为仁乖谬如是安得有道之士与之正曲直哉【朱子曰辩已得之但李氏所云家家可以行王道人人可以为汤武则六尺之孤可托者谁乎此三句当略与之辩愚谓王道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相传之道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由孔子而下下而为臣固家家可以得而行矣汤武适遭桀纣故不幸而有征伐之事若生荛舜之时则岂将左洞庭右彭蠡而悍然有不服之心耶其在九官羣后之列济济而和可知矣如此则人人为汤武又何不可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