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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蒙训
伊川尝言:“今僧家读一卷经,便要一卷经中道理受用。儒者读书,却只闲读了,都无用处。”
顾公子敦内翰尝语东莱公云:“学者须习不动心,事绪之来,每每自试,久久之间,果能不动,则必自知,曰我不动矣。”由此观之,前辈所以自立,非徒然也。
陈莹中右司尝言:“学者须常自试,以观己之力量进否。《易》曰:‘或跃在渊。’自试也,此圣学也。”
绍圣中,顾公子敦被谪,过京师,东莱公与叔父往见之。子敦再三讲论行己如何云:“守至正以俟天命,观时要以养学术。”
刘公待制器之尝为本中言:“少时就洛中师事司马公,从之者二年。临别,问公所以为学之道。公曰:‘本于至诚。’器之因效颜子之问孔子,曰:‘请问其目。’公曰:‘从不妄语始。’器之自此专守此言,不敢失坠。后任磁州司法,吴守礼为河北转运使,严明守法,官吏畏之,吴与器之尊人有旧,相待颇异众。器之不以为喜。一日,有人告磁州司户赃污于转运使者,吴亲至磁州,欲按其事,召器之至驿舍堂中。器之心不喜,曰:‘常时相待少异,我已自不喜,况今召我至堂中,人得无疑我乎?’吴因问:‘司户赃污如何?’器之对曰:‘不知。’吴因不悦,曰:‘与公有契,所以相问,何不以诚告?’明日,吴阅视仓库,召司户者谓曰:‘人诉尔有赃,本欲来按尔,今刘司法言尔无之。姑去,且谨视仓库,俟北京回,仓库不如法,必按无疑也。’于是众方知器之长者。然器之心常不自快,曰:‘司户实有赃,而我不以诚告,吾其违司马公教乎?’后因读扬子云‘君子避碍,通诸理’,然后意方释然。言不必信,如此而后可。”
器之尝为予言:“当官处事,须权轻重,务合道理,毋使偏重可也,夫是之谓中。”因言:“元祐间,尝谒见冯当世宣徽。当世言:‘熙宁初,与陈旸叔、吕宝臣同任枢密。旸叔聪明少比,遇事之来,迎刃而解。而吕宝臣尤善称停事,每事之来,必称停轻重,令必得所而后已也。事经宝臣处划者,人情事理无不允当。’”器之因极言“称停”二字最吾辈当今所宜致力,二字不可不详思熟讲也。宝臣,盖惠穆公也。
杨应之学士言:“后生学问,聪明强记不足畏,惟思索寻究者为可畏耳。”
伊川先生言:“人有三不幸:少年登高科,一不幸;席父兄之势为美官,二不幸;有高才,能文章,三不幸也。”
近世故家,惟晁氏因以道申戒,子弟皆有法度,群居相处,呼外姓尊长,必曰某姓第几叔若兄,诸姑尊姑之夫,必曰某姓姑夫,某姓尊姑夫,未尝敢呼字也。其言父党交游,必曰某姓几丈,亦未尝敢呼字也。当时故家旧族皆不能若是。
顷见陈莹中与关止叔沼、与荥阳公书问,其言前辈与公之交游,必平缺书云“某公某官”,如称器之,则曰“待制刘公”之类。其与己同等,则必斥姓名,示不敢尊也,如曰游酢、谢良佐云。此皆可以为后生法。
张才叔庭坚专务以直道进退,不求苟得。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才叔之学,盖主于此。
张思叔因读《孟子》“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慨然有得,盖能守此,则无不可为之事。
后生学问,且须理会《曲礼》、《少仪》、《仪礼》等,学洒扫应对进退之事,及先理会《尔雅》训诂等文字,然后可以语上。下学而上达,自此脱然有得,自然度越诸子也。不如此,则是躐等,犯分陵节,终不能成。“孰先传焉,孰后倦焉”,不可不察也。
吕与叔尝作诗曰:“文如元凯徒成癖,赋若相如止类俳。惟有孔门无一事,只传颜氏得心斋。”
横渠《读诗》诗云:“置心平易始得《诗》。”杨丈中立云:“知此诗,则可以读三百篇矣。”
韩公持国维,闲居颍昌,伊川先生常自洛中往访之,时范右丞彝叟纯礼亦居颍昌,持国尝戏作诗示二公云:“闲门读《易》程夫子,清坐焚香范使君。顾我未能忘世味,绿尊红妓对西曛。”
龚殿院彦和夬,清介自立,少有重名。元祐间,佥判瀛州,与弟大壮同行。大壮尤特立不群。曾子宣帅瀛,欲见不可得。一日,径过彦和,邀其弟出。不可辞也,遂出相见。即为置酒,从容终日乃去。因题诗壁间,其两句云:“自惭太守非何武,得向河间见两龚。”近日贵人如曾子宣之能下士,亦难及也。绍圣中,彦和为监察御史,未能去。大壮力劝其兄早求罢,彦和遂去。大壮不幸早卒,虽彦和之弟,实畏友也。
李君行先生自虔州入京,至泗州,其子弟请先往。君行问其故,曰:“科场近,欲先至京师,贯开封户籍取应。”君行不许,曰:“汝虔州人,而贯开封户籍,欲求事君而先欺君,可乎?宁缓数年,不可行也。”
正献公幼时,未尝博戏。人或问其故,公曰:“取之伤廉,与之伤义。”
荥阳公尝言:“孙莘老、李公择之为友,友也。”
荥阳公尝言:“吕吉甫尝称李公择有乐正子之好善。”
荥阳公尝言:“所在有乡先生处,则一方人自别,盖渐染使之然也。人岂可以不择乡就士哉!”
侯叔献者,少有声名。熙宁初,屡来求见正献公。荥阳公因为公言:“叔献可比赵清献。”正献深不以为然,云:“赵清献自守一世,方成就如此。后生有多少事,岂可便比前辈?”既而叔献果建水事求进。
姜潜至之,仁宗朝老儒先生也,不喜人作诗,云:“招悔吝,损心气。”
明道先生尝至禅寺,方饭,见趋进揖逊之盛,叹曰:“三代威仪,尽在是矣。”
正献公为枢密副使,年六十馀矣。尝问太仆寺丞吴公传正安持己之所宜修,传正曰:“毋敝精神于蹇浅。”荥阳公以为,传正之对,不中正献之病,正献清净不作,为患于太简也。本中后思得正献问传正时,年六十馀矣,位为执政,当时人士皆师尊之。传正,公所奖进,年才三十馀,而公见之,犹相与讲究,望其切磋,后来所无也。荥阳公独论其问答当否,而不言下问为正献公之难,盖前辈风俗纯一,习与性成,不以是为难能也。
正献公每时节必问诸生有何进益。
荥阳公尝言:“少时与叔祖同见欧阳文忠公,至客次,与叔祖商议见欧阳公叙契分、求纳拜之语。及见欧阳公,既叙契分,即端立受拜,如当子侄之礼。公退,而谓叔祖曰:“观欧阳公礼数,乃知吾辈不如前辈远矣。”
卷中
本中尝问荥阳公曰:兄弟之生相去或数日,或月十日,其为尊卑也微矣。而圣人直如是分别长幼,何也?公曰:不特圣人直重先后之序,如天之四时,分毫顷刻皆有次序,此是物理自然,不可易也。
荥阳公为人处事皆有长久之计,求方便之道,只如病中风人,口不能言手不能书而养疾者,乃问所欲,病者既不能答,适足增苦。故公尝教人每事作一牌子,如饮食衣裳寒热之类,及常所服药常所作事(常所服药如理中圆之类,常所作事如梳头洗手之类及作某亲等书),病者取牌子以示人,则可减大半之苦。凡公为人处事每如是也。
王尚书敏仲古每事必为人求方便之道。如河朔旧日北使经由州郡,每北使将至,民间假贷供张之具至烦扰。敏仲奉使即言之朝,乞令河朔入使经由处,皆支官钱置什物,储之别库,专待入使。自此河朔无复假贷之扰矣。王公临事每如此也。
荥阳公与诸父自少官守生未尝干人。举荐以为后生之戒。仲父舜从守官会稽,人或讥其不求知者。仲父对词甚好,云:勤于职事,其它不敢不慎,乃所以求知也。
本中往年每事前辈先生长者,论当世邪正善恶是是非非,无不精尽。至于前辈行事得失、文字工拙及汉唐先儒解释经义,或有未至,后生敢略议及之者,必作色痛裁折之曰:先儒得失前辈是非,岂后生所知!杨十七学士应之兄弟,晁丈以道规矩最严。故凡后生尝亲近此诸老者,皆有敦厚之风,无浮薄之过。
前辈士大夫专以风节为己任,其于褒贬取予甚严。故其所立实有过人者。近年以来风节不立,士大夫节操一日不如一日。夏侯旄节夫京师人,年长本中以倍,本中犹及与之交,崇宁初召任诸州牧,授学制既盼,即日寻医去。后任西京幕官罢任,当改官以举将一人安惇也,不肯用,卒不改官,浮沈京师,至死不屈。唐丈名恕字处厚,崇宁初任荆南知县。新法既行,致仕不出者几三十年。范丈正平子夷,忠宣公之子。忠宣公当国,子夷是时官当入远,不肯用父恩例,卒授远地,后为祥符尉。当绍圣初与中贵人争打量地界,与辨曲直不屈,得罪去。刘丈跂斯、立蹈,皆丞相莘老子,登高科以文学知名,仕州县自处约甚,人不知其为宰相子也。汪革信民,政和间诸公熟闻其名,除国子博士,欲渐用之,竟辞不受。谢逸无逸,临川人州郡欲以八行荐,坚却之。凡此诸公皆卓然自立一时,不愧古人!尔来流俗,不复以此为贵矣。
韩魏公留守北京,有幕官每夜必出游宴,同官皆欲谮之,虑公不听。一日相约至日晚见公议急事,乞召幕官,久之不至,众方欲白公所以,公佯惊曰:某忘记早来某官尝白某早出见一亲识矣。其宽大容人之过如此。又尝久使,一使臣求去参选,公不遣。如是数年,使臣怨公不遣,则白公:某参选方是作官,久留公门,止是奴仆耳。公笑屏人谓曰:汝亦尝记某年月日私窃官银数十两置怀袖中否?独吾知之,他人不知也。吾所以不遣汝者,正恐汝当官不自慎,必败官尔。使臣愧谢。公之宽弘大度服人如此。
崇宁初本中始问杨中立先生于关止叔。止叔称杨先生学有自得,有力量,尝言常人所以畏死者,以世人皆畏死,习以成风,遂畏死耳。如习俗皆不畏死,则亦不畏死也。凡如此,皆讲学未明知之未易而然。
东莱公尝言凡众人日夕所说之话,如赵丈仲长,诸公都无此话也;众人所作之事,如杨公应之、李公君行,诸公都不做众人做底事也。
李公公择每令子妇诸女侍侧,为说孟子大义。
唐充之广仁每称前辈说后生,不能忍诟,不足以为人,闻人密论不能容受而轻泄之者,不足以为人。
陈公莹中闽人也,而专主北人,以北人而后可以有为。南人轻险易变,必不可以有为。
待制叔祖都不说梦,云:既妄也,何用说为。
明道先生尝语杨丈中立云:某作县处,凡坐起等处并贴视民如伤四字,要常观省。又言某常愧此四字。
明道先生言: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所不同者,皆私心也。至于公则不然。
陈公莹中言:人之为恶,虽至于谋反大逆,若有一念悔心,使临刑之际说我悔也,便须赦他,便须用他。
荥阳公尝言:后生初学且须理会气象。气象好时百事是当。气象者辞令容止轻重疾徐足以见之矣。不唯君子小人于此焉分,亦贵贱寿夭之所由定也。
荥阳公尝言:朝廷奖用言者,固是美意,然听言之际,亦不可不审。若事事听从不加考核,则是信谗用谮,非纳善言也。如欧阳叔弼最为静默,自正献当国,常患不来,而刘器之乃攻叔弼以为奔竟权门。器之号当世贤者,犹差误如此,况他人乎?以此知听言之道,不可不审也。
崇宁初荥阳公谪居符离,赵公仲长讳演,公之长婿也,时时自汝阴来省公。公之外弟杨公讳瑰宝,亦以上书谪监符离酒税,杨公事公如亲兄,赵公事公如严父,两人日夕在公侧。公疾病,赵公执药床下,屏气问疾,未尝不移时也。公命之去然后去。杨公慷慨,独立于当世,未尝少屈。赵公谨厚笃实,动法古人,两人皆一时之英也。饶德操节、黎介然确、汪信民革时皆在符离,每公疾病少间,则必来见公而退,从杨公赵公及公之子孙游焉。亦一时之盛也。赵公每与公子弟及外宾客语,但称荥阳公曰公,其尊之如此。杨公与他人语,称荥阳公但曰内兄,或曰侍讲,未尝敢字称也。盖荥阳公中表,惟杨氏兄弟尽事亲事长之道,可为后生法。
荥阳公为郡处令,公帑多,蓄鳆鱼诸干物及筍干蕈干以侍宾客,以减鸡鸭等生命也。
徐仲车先生畜犬孳生至数十,不肯与人。人或问之,云不忍使其母子相离。
孙丈元忠,学士朴正献公所荐馆职也,尝为本中言:某尝对侍讲讥笑程正叔,一日侍讲责某云,正叔有多少好事,公都不说,只拣他疑似处非笑他,何也?某因释然心服。后不敢复深议正叔。今世之士如孙丈之服义亦少有也。侍讲谓荥阳公也。
荥阳公尝言少年为学,唯拣书最有益。才拣便记得精,便理会得子细。又尝言读书编类,语言相似者,事做一处,便见优劣是非。
荥阳公尝说攻其恶,无攻人之恶。盖自攻其已恶。日夜且自检点,丝毫不尽不慊于心矣。岂有工夫点检他人耶?
或问荥阳公为小人所詈辱,当何以处之?公曰:上焉者知人与己本一。何者为詈,何者为辱,自无忿怒心也;下焉者且自思曰:我是何等人,彼为何等人,若是答他,却与此人等也。如此自处,忿心必自消也。
荥阳公尝说王介甫解经皆随文生义,更无含蓄。学者读之更无可以消详处,更无可以致思量处。
田诚伯常力闢释氏轮回之说曰:君子职当为善。
卷下
荥阳公尝言孝子事亲,须事事躬亲,不可委之使令也。尝说谷梁言天子亲耕以共粢盛,王后亲蚕以共祭服,国非无良农工女也,以为人之尽事其祖祢,不若以己所自亲者也。此说最尽事亲之道。又说为人子者视于无形,听于无声,心未尝顷刻离亲也。事亲如天,顷刻离亲则有时而违天,天不可得而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