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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远谟斋家塾程课条录
《宏远谟斋家塾程课条录》 (清)黄之骥 撰
家塾之学视庠序尤切近,盖其责父、兄任之养,中养才始于发蒙,以迄成就,循其本末,较易见功。故人乐有贤父、兄谓此耳。兹所条列者,犹是老生常语,而道迩情亲,弥知言之有味云。
○明德行
德赋于天,行具于人,蒙养之初,何足语此?然非幼渐义训,则性习相远。将有气,拘物蔽之,虞必也。于发蒙时,即举古人坊表之端,日与讲说,俾知立诚去伪,以作圣功。邪僻无自而生,则趋向不离于正。盖习与性成,所以驯致其德行者,固有道耳。
○厉志气
子弟入塾,语以精修,或不能解。若以“第一等人”、“第一等事”为之鼓舞,罔不忻忻然。欲问其途,此时为父母者,宜举古今圣贤、师儒、学问、经济、群分类聚,择精语详,俾知奉为楷模,即思身与之齐,所谓当仁不让是也。志气既有专向,就使才力未到,以视悠悠忽忽,毕生萎靡之辈,不已多乎!
○亲师友
名师益友,自古为难。然父兄欲子弟之成材,其平日所肄业及之者,必使之就正有道,而后是非得失乃不致疑殆相乘。故聃礼襄琴,虽圣人亦有师也。若夫直、谅、多闻,三益是求,即以友辅仁之谓,而家塾中有佳子弟,独无传习,无观摩,恶在其为贤父、兄乎?然则亲师取友,可以进德,可以修业矣。
○储书籍
今人为学,易于古昔什佰。而述作信好,反不如古人者,则以家尠藏书之过也。其在世阀巨族,但侈田宅、车马,衣服争为美观。而贫约自守之家,明知博雅可宗,又苦于无力购览。故虽有二、三佳子弟,而于书独少凭借,是奚能为真读书种子耶?假使富者出其素多侈费五分之一,广置经、史、子、集,贫者之父兄亦勤督其子弟借读、抄写,俾日与古人相对,濡染既久,神智自开,名儒名臣,皆由此出,其为天下、国家所利赖,又安见今人必不如古人哉?
○务实学
隐居求志,行义达道,此其人固未易见。然士夫读书,以期经世,使非夙有抱负,何以谓明体达用乎?为父兄者,既能教子弟深通经术,博稽史事,则义理晓畅,利弊周知,不当徒望其弋取科名已也。必使根柢之学,融贯古今。凡有关于国计民生者,出其所蕴,皆能裨补世教。斯为有体有用之实而非迂生俗吏无济之空言,不其伟欤?
○贵早修
昔东方朔年二十二上书,自称“凡臣朔固已诵四十四万言”。盖自十六学《诗》、《书》,至十八而毕。又自十九学兵法,至二十一而毕,皆作三年课程。三年诵二十二万言,每年正得七万三千三百余言。以一年之日计之,一日所诵,才得二百三言。实中人稍下之课也。欧阳文忠公亦言:《孝经》、《论语》、《孟子》、《易》、《书》、《诗》、《礼》、《周礼》、《春秋左传》九经,凡二十八万二千一百五十字。准以中人之资,日诵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钝者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可毕。今加《仪礼》五万六千六百二十四字,《公羊传》四万四千七十五字,《穀梁传》四万一千五百十二字,三经凡十四万二千二百十一字。总前九经,计四十二万四千三百六十一字。除六、七岁启蒙外,自八岁入塾,用功比于东方,六年已毕,只十三岁。即资性鲁钝,九年、十一年亦毕,犹在十八、九岁弱冠以前。或有事迁延,至二十二、三时精熟,尚未为晚也。按日计程,铢寸累积,总在此十五、六年中,已成绝大造诣。过此以往,愿学未能,始悔从前旷误,是真迟矣。
窃愿为父兄者,督其子弟,及时自奋,毋时过后学,则其成也可期,而无老大自伤之叹。所谓修学务早者,此耳。
○求专致
经史百家,卷帙繁重,卒业不易。子弟肄之,每叹望洋。然为父兄者,果能循循善诱,为之挈其纲领,析其条流,俾毋纷驰,以一其业,则读一书自受一书之益,安在不博通乎?夫欲博通,必先专心致志,“专”则无他向,“致”则无兼营。而其学之缉熙,皆由心志之纯一,有以精熟其所为耳。不然,贪多鹜广,庞杂于中,其能有得乎哉?
○尚精勤
学问之道,非精心则从违无定,非勤力则作辍相乘。昌黎曰:“学精于勤。”是“勤”,尤学人切要之图也。窃谓精、勤二字,不特子弟才识未至,宜以此矫轻警惰,正其为学初基;即造诣有成,亦必择之精、肄之勤,不厌不倦,而后涵泳优游,志趣弥永。若习于固陋因循,则其所师承者,罔非俗学,难乎有恒也必矣。夫无恒之人,必不耐勤,而何能致其精也。观于六经所垂训,虽以文王、周公之圣,犹不自暇逸,勤施四方,况塾中之子弟力学者乎?
为父兄者,当举“勤”之一言,教其终生行之可耳。
○遵学纲
《朱子读书法》六条:曰循序渐进、曰熟读精思、曰虚心涵泳、曰切己体察、曰著紧用力、曰居敬、持志。此六者为读书纲领,千古不磨。无论中人以上、中人以下,皆必循是以为功。
子弟入塾,父兄即为引伸,依次尽心。历少而长,悉无间断,自有成效可稽。
○立课程
元儒程畏斋先生端礼,所定小学簿读书、习字、演文日程、大学簿读经、读史、作文日程(均见《读书分年日程》中),其先后次序,分日轻重,决不可紊。又附抄五经传义及批点经书、韩文法,皆便于学者,允当依仿而变通之,以酌今古之宜。惟所引群书,今不尽见,或部帙繁重,寒素家未易有耳。
右十条为塾学总纲。
以下诸条,自童稚以至成人,别为定课,仿《程氏分年日程》法也。
八岁未入塾前,读《性理字训》。按:程氏《字训纲》,原本今罕见。歙朱氏升会以方蛟峰逢辰《名物蒙求》、陈定宇栎《历代蒙求》、黄成性继善《史学提要》暨程勿斋若庸《性理字训》,合注为《小四书》五卷。当湖陆稼书先生尝欲重梓,以广其传。及门云间赵凤翔慎徽伯仲,承师命校刊,《四书》乃复显、愚谓训蒙之书,未有善于此者也。六、七岁时,父兄即以此授之。更削方寸木数万(或用白绢绫夹谷皮纸褾作,必须两面,一律可以书楷),每方楷书《十三经集字》,仍附《说文》篆、籀体于下(无者缺之),背面注明本字音、义,或一字数音数义,亦分别详书。日令识仞若干字,解说若干字。识仞由少加多,解说由浅至深。汲汲而毋欲速,循循而毋敢懈。蒙养之功,其在是乎(以百方为一包,千方为一箧,十箧即万字矣。周流熟仞,固藏勿失)。
读书以识字为本,百字又非徒能识已也。必明其形、声、训诂,以《尔雅》为权舆,而通诸《广雅》、《说文》,与夫《广韵》、《韵会》之属,复衷以《经典释文》,识字源流,大概已备。有此为根柢,而后读昭代顾氏《音学五书》、邵氏《尔雅正义》、郝氏《尔雅义疏》、段氏《说文解字注》、王氏《广雅疏证》暨阮氏《经籍纂诂》等书,乃克知其得失所在,而并为读群经之宝筏珠船。才敏子弟,更能参考金石文字,其益尤多。塾师于每日课经之余,必为考证二、三十字,录之于册,积久有得,通贯不穷。虽以之读中秘书可矣。
八岁入塾,读小学书,宜先读《孝经》,所以端小学之本也。《小学》内篇四,前三篇述虞、夏、商、周圣贤之言,后一篇摭虞、夏、商、周圣贤之行。外篇二,又以纪汉以来贤人之嘉言善行,所以广其言,实其行,为观摩则效之验也。其于古今入德之门,固已本末赅备,而所恃为坊表者,即因是为权舆。
诵读余闲,当更取《颜氏家训》、《宋名臣言行录》、王令《十七史蒙求》(李瀚《蒙求》亦可,二书皆非俗本)等书,日与解说数则,使童岁即知束身于正而有所率由。庶先入为主,他日不致误于匪僻。且俾知列史所纪贤奸大略,亦可为异日读全史之资,胜于村塾杜撰书,不可以道里计矣。
质之利钝,禀受于天,今人或不及古。程氏谓“随日力、性资,自一、二百字渐增至六、七百字,日永年长,可近千字乃已”。则人或疑其苦以所难。兹拟减:从七、八十字渐增至二、三百字以上即止,不敢以日诵千字强责。今之童幼,或致畏难苟安也。
至云每大段内必分作细段,每细段必看读百遍,背读百遍,又通背读二、三十遍(后凡读经书,仿此),此则熟书之良法,必不可易。又云,才办遍数,即暂歇少时,复令入学。此以惜小儿易困之精神,而化其怠缓待暮之习,宽严相济,俗师所不知也。
每日夙兴将已,读册首书,至昨日所读书,送函丈前背读一遍,生处、误处,师为正之,即用朱点记,以待夜间补正遍数。次晨背读,复有生、误处,仍加点记如前法,必求烂熟,无一句一字生、误,方是功夫已到。大抵生书一道,看读、背读遍数既足,始分之、继合之,又通之、温之,连朝连夕,复接续读之,则亦透熟矣。可以经时不忘,计有半月,乃去册首最先一道,前者日减则后者日加,循环不已,旧闻新得,交尽其功,岂不美哉?凡熟书逐字逐句须缓读,以致其抑扬深思,以昭其涵泳。斯理与心融,乃非记问之学所及。
师授本日正书,初时师为点定句读,圈发假借字音。十三岁后令自为点、发,面读,正过讹误,还按照前看读、背读、分读、合读法,务令句读明、字音清、遍数无欠乃已。凡点、发诸例,皆依程氏勘定本。
师试说昨日已读书毕,授说平日已读书,如《小学》、《大学》、《论》、《孟》等,凡说一书,先通说字义句义,又通说节旨、章旨,乃依本注、外注,递为疏解,久之觉有领受,即令自反复;又久之觉文义融贯,且使自看注,沉潜玩索,益觉豁然,更诘难之,使皆明透,却先令说注,果了晰而无疑滞,然后依注说正文,则畅然声入心通矣。凡说他经皆如此。
小学习字,必于四日之内,以一日令影写颜、柳楷法,先请善书家拓大为格本。每尺方纸作十二格,格书一字。凡格本一张,须影过十次乃更易。影写至百纸后,令自临摹,亦必尽百纸。近时有九宫格式,安顿间架结构,最便初学。于是暂歇读书一月,以全日之力摹写至千字,增至二千、三千、四千,则可运笔如飞而不失模楷,以求精妙,日起有功矣。其用笔口诀若“双钩悬腕,让左侧下;虚掌实指,意先笔后”四语已包括无遗,更得专家指授,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至若点画、偏旁,则《说文》、《匡谬正俗》等书,尤宜时时究研,裨益非浅。
世俗童子师,每令日日作对及诗,此最虚费心力,徒弃时光。十五岁前不能记诵九经,皆由于此。古人读书以明经为重,必从训诂、义理入手,乃得实际。程氏以读经、习字、演文分立程课,读经必用三日,习字、演文只用一日。盖不欲以文字间读诵之功也。“演文”者,谓将已说之书,令演作口义,字求其训,句通其意,以发明立言之大旨,但使学开笔路,不至太迟斯可耳。必欲晓以属对之法,莫若举难易、美恶、消长、盈亏,一反一正之字,日为引伸。又字同而音、义异,如难易之“易”,去声;交易,则入声也。消长之“长”,上声;长短,则平声也。相与推寻,俾知字音之虚实、清浊,于行文赋诗,思过半矣。既复从容教其熔铸经义,以浚其心思。撷取经语,比偶成联,日撰数条,触长无尽。熟经、通经之妙法备已,无待他求也。
读书有心得,皆由玩索而来。今拟只日之夜。大学,则令其玩索已读经书字句、章节,先析后合。又须析之极其精,合之无不融,可以当下会心,可以离却本书,优游领悟,所谓“超以象外,得其寰中”也。程氏所举宋、元诸儒家书,今皆罕睹。然如《御纂九经》、陆稼书先生《四书讲义?困勉录》等,未尝不兼采众说、阐发精微,所当标记异同、虚心思问者也。童幼则且令玩索小学书可耳。
双日之夜,背读平日已读之书一遍。或二、三卷,或四、五卷,随力所至。标记起止于簿,以待后夜续读,周而复始。凡已读之书皆然。
性理之学极精,宜随只、双日之夜,诵法《近思录》、《续近思录》诸书,以植其本。至《宋元儒学案》、《明儒学案》,行有余力,必当以次浏览,俾考见其渊源而并辑录其粹言,以精为学之诣。汉、唐人注疏,解经之渊薮也。学者必先通此,再阅宋元以来经说传注,始不坠于俗。程氏所定治经抄法甚善,而群籍有不尽存于今者。兹略举古今人撰述(大凡以著于篇,盖本诸青浦王氏昶教弟子说为多云)。
《易》由辅嗣逮于程、朱,义理畅矣,然秦汉大师之传,皆原孔氏,其略载唐李氏鼎祚《周易集解》、史氏征《周易口诀义》,近世惠氏栋撰《易汉学》、《易述》以发明之,而张氏惠言撰《易虞氏义》、《虞氏消息》,遂以成一家言,是真学古有获者也。
《书》传世宗九峰,而仲达《正义》援引奥博,且郑注多在其中,不得以宗孔氏訾之。自朱子疑古文之伪,其后吴氏澄、梅氏鷟、阎氏百诗为之条分节解,互相矛盾,亦不可不疏通其故,而江氏声《尚书集注音疏》、王氏鸣盛《尚书后案》、孙氏星衍《尚书古今文注疏》,遂独明汉儒之说。
《诗》以毛、郑为宗,孔疏其冢适也。嗣如吕氏祖谦《读诗记》、严氏粲《诗缉》、何氏楷《诗世本古义》、陈氏启源《毛诗稽古编》,博洽宏通,尤多裨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