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远谟斋家塾程课条录


  《礼》必兼《周礼》、《仪礼》,盖《周礼》统王朝之典则,《仪礼》具士庶之节文。条目秩然,较《礼记》更为详整。其孔、贾之传,郑学,亦复独有千古。然郑氏之学。莫精于“三礼”,后人钻研罔尽。今所传宗郑之书,宋人则李氏如圭有《仪礼集释》、《释宫》、卫氏湜有是《礼记集说》、元人则敖氏继公有《仪礼集说》。国朝则有李氏光坡《三礼述注》,惠氏士奇《礼说》,江氏永《周礼疑义举要》、张氏尔岐《仪礼郑注句读》,皆于注疏有得,切理餍心,所当详览焉。

  “春秋三传”,《左氏》最长,杜氏又最宗《左氏》。《公羊》、《穀梁》间有别解,何休、范宁承之,亦皆出自孔门弟子。义深文奥,墙仞难窥。读者精研事理,所贵酌“三传”之平定是非之准,俾不失圣人笔削之微旨,是为得之。大抵《左传》详于事,《公》、《穀》详于理。唐宋以来为“春秋学”者,如陆氏淳、胡氏安国,或攻击“三传”,或借以讽时,不尽符乎经义。然若刘氏敞《春秋权衡》、《春秋传》、《春秋传说例》,叶氏梦得《春秋传》、《春秋考》、《春秋谳》,吕氏祖谦《春秋左氏传说》、《续说》、《东莱博议》,赵氏汸《春秋集传》、《春秋师说》,《春秋属辞》、《春秋左氏传补注》,要皆以经求经,有裨后学也。

  国朝如顾氏炎武《左传杜解补正》、朱氏鹤龄《读左日钞》、毛氏奇龄《春秋毛氏传》、《春秋简书刊误》、《春秋属辞比事记》、惠氏士奇《半农春秋说》、惠氏栋《左传补注》皆是。又若顾氏栋高《春秋大事表》、程氏延祚《春秋识小录》,亦皆根据经典,精核无比,悉宜取法,以资学识。

  经传既毕,次当及史。史学有四:曰纪传,马、班以下二十四正史之属是也。曰编年,荀、袁《汉纪》,温公《通鉴》,文公《通鉴纲目》之属是也。曰纪事,袁氏《纪事本末》、徐氏《三朝北盟会编》之属是也。曰典章,杜氏《通典》、郑氏《通志略》、马氏《文献通考》、王氏《唐会要》、徐氏《两汉会要》是也。各书皆部帙繁重,未易披览,法当择其尤要者,先加循习之功。如正史,则司马、班、范三史为先。编年,则涑水为先,紫阳次之。“三通”亦必须次第研求。惟纪事本末,可从缓看。然如别史、杂史中之《逸周书》、古史《国语》、《国策》,传记则有《名臣言行录》、《名臣碑传琬琰集》,载记则有《吴越春秋》、《十六国春秋》、《十国春秋》、《南唐书》,史评则有刘子元《史通》诸书,亦必因时诵览,乃足资读史之益。

  此其为功,当在十五、六岁经书既熟后习之。所习课程,仍依程氏空眼薄,日注起止,五日一周。五日内二日温经,三日专心史学。接续习去,约十年可毕,而且熟于胸臆间矣。古文之学,世所传韩、柳、欧、苏、曾、王八大家外,两晋《文纪》、《唐文粹》、《宋文鉴》、《南宋文选》、《元文类》、《中州文表》、《明文授读》,皆称善本而不能尽学。则莫如专力于韩文。其读法、看法,程氏言之已备,切宜遵循。俟其深造自得,然后参以柳之峭、苏之大,欧、曾之醇懿,而往复兼综条贯,以融其旨趣。乃复举晋《文纪》以下诸编,驯致其变化之方,而古文之能事尽矣。

  按:程氏于韩文后,接读“楚辞”,以为作古赋骨子。然近时崇尚选理,则赋学当以《昭明文选》为大宗,汉魏六朝诸名家次之;今别次于后。

  《诗》亡而《离骚》作,萧氏《文选》,屈、宋之继别也。或谓所选杂出不伦,然沉博绝丽,实为宇宙间不可少之文,故杜工部、韩文公皆有取焉。契其神理,拟其闳富,约为骈体,自当独步江东。萧《选》之外,近张皋文氏《七十家赋钞》、李申耆氏《骈体文钞》二书,于辞章家言,已略撷其菁华,当肄业及之。唐以后,体裁各别,博观约取,亦足考见正变源流,不必尽读也。

  程氏读看文程:六日一周,两日经、一日史、三日文。而诗学则未之及。今亦当以其余暇补之。然诗道之多,正如汉家宫阙,千门万户。世所传若《古诗纪》、《乐府解题》、《全唐诗》、《宋诗钞》、《宋诗存》、《元诗选》、《明诗综》,可谓富矣,惟其择之也(与古文同)。王渔洋《古诗选》、姚惜抱《今体诗选》二本持择最精(近有合刻本,并渔洋《万首绝句诗选》)。又管氏《读雪山房唐诗钞》、沈氏三诗《别裁》亦尚可观。得此数本,尽足取法。然必以一大家为宗。熟复而深思之,久乃旁推变通,升堂入室矣。

  读文、作文,程氏皆以西山《文章正宗》、叠山《文章轨范》为主。今则谢氏书尚有重刊本,真氏书已仅见。盖举世久不知古学、只习八股、时文故也。即论制艺,亦当取名家文,择其理法俱到,清真雅正者,读一、二百篇,则题之大小长短、虚实偏全、理学典制格式,无所不有,作法无所不备,岂不甚善?乃并此不之学,而仅以侥幸一第之墨卷,步趋模仿,敝精于中而不知返,无惑乎?人才之不古若而文学之无以振兴也。

  今既于读经、读史、读文诸法,端其趋向,得所禀承,有以为文章之根柢矣,则何文不可以作?仍依程氏作科举文字法,九日读、看经、史与文,一日作。初作,以经、史中论辨序事为题,只求构思称物,敷言逮意,言恢弥广思。按:愈深有开展之情,无局促之态,机趣洋溢,议论纵横,文成而法立焉。笔意渐熟,便当增作文日数。久之文理日明,文思日茂,使为“四书”题时艺,必大有异于人者。盖时艺之为体,其义则代古先圣贤之言也,其词则周秦以来立言者之神气、格律,无弗包也。苟非探讨于六经,不足以窥义之奥;非贯穿于史氏百家,不足以尽词之变。观天启、崇祯以逮国初,诸作者如章大力、金正希、项水心、罗文止、陈大士、黄陶葊、章云李、刘克猷、熊钟陵、李石台、马章民、韩慕庐、张素存、方百川、方灵皋储六雅、王巳山、王耘渠、张晓楼、任钓台、陈句山、管蕴山,其文具在,莫不经经纬史、雅健雄深,可以知其概矣。学者效而得之,文既登峰造极,以应科举,亦不作第二人想。

  至于诗、赋、箴、铭、颂赞之类,体有万殊,而理惟一致,视其力之所至而为之,无不惬心者,其平日研索之功。载籍极博,固难究殚,然多闻择善而从,多见而识。虽圣人为学,不外乎是。故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按:程氏所引稽古之书,除群经注疏、列史书(志)外,其必当从原书讨论者,如《水经注》、礼书、乐书、文字音韵,及推历、地志等学,不胜指名。而《算学九章》,尤不可不潜心究其蕴奥。盖通《九章》以至推步,然后各史之天文、历律诸志,始可得而读。即六经中之言星闰岁差,皆可迎刃而解。汉、唐经师如郑、孔辈,无不明此者。且其法亦今密于古而较简洁。

  按:算书之精,若宋秦九韶氏《数学九章》、元李冶氏《测圆海镜》、《益古演段》,皆明立天元一法。而国朝宣城梅文穆公《历算全书》六十卷,其说大备。欧罗巴借根方,至为巧妙,亦本诸秦氏,近来传此,学者益盛。中、西士所著,各有成书,而同文馆天文、算学教习、海宁李壬叔善兰,尤多精诣,有《则古昔斋算书》十三种刊行,好学深思之士,弥易为功云。

  以上诸条,为父、师者,果能依此程督其子弟,必成通儒。而一切村夫俗子巧速之锢习铲除尽净,悉为有用之学,以立致用之基。困知勉行,明善复初,下学上达之工夫,尽在是矣。

  夫研理于经,可以正天下之是非;征事于史,可以鉴古今之成败。自余百氏述作,皆六艺之支流,载道知言,往往畅先哲所未发,资后贤之观摩,亦足与经、史旁参互证,所贵博观而约取,熟读而精思,则其学之成,可计日待也。

  昔鄂文端公总制云贵时,征滇士入书院教曰:“读书之法,经为主,史副之。四子本经《孝经》,此童而习之者外,此则先之以‘五经’,其次如《左传》之淹博,《公》、《穀》之精微,《仪礼》之谨严,《周礼》之广大,《尔雅》之辨晰毫芒。大至无外而细入无间。此‘十三经’者,缺其一即如手足之不备而不可以成人者也。至于史,则先《史记》,次《汉书》、次《后汉书》。此三史者,亦缺一不可。读本纪可以知一代兴亡盛衰之由;读年表、世家,可以知大臣创业立功之所自;读列传可以知人臣邪正公私,即以关系国家得失、利害之分。读忠孝、节义、隐逸、儒林、文学、方技诸传,可以知各成其德、各精其业,以各造其极而得其或显当时、或传后世之故;读匈奴、大宛、南夷、西域诸传,可以知安内攘外、柔远、绥边、恩威各得之用;读天官、历律、五行诸书(志),可以观天,而并可以知天人相感之原;读河渠、地理、沟洫、郡国诸书(志),可以察地,而并可以知险要之机;读礼乐、郊祀、仪卫、舆服等书(志),可以知典礼、掌故之因革,而有所参订;读艺文、经籍等志,可以知《七略》、九种、四部、六库著作之源流,而有所考稽;读平准、食货诸书(志),可以知出入取予、制节谨度之大体,而有所规鉴;读刑法、兵营等志,可以知赏罚、征伐、惩恶劝善、讨罪立功之大法,而有所折衷,此读史之要也。且善读史者,不仅以史视史,凡诏诰、奏疏、檄谕、论策之属,文之祖也。乐章、歌辞之属,乐府、诗歌之祖也。屈原、贾谊,司马相如、扬雄等传所载骚、赋之属,词赋之祖也。故熟于‘三史’,则文人、诗人、骚人一齐俯首矣。况不止三史乎?史有可与经兼读者,如读《左传》而以《史记》副之,读《公羊》、《穀梁》、《仪礼》、《周官》、《尔雅》,而以前、后《汉书》副之,则史学不会太迟。”

  按:文端以《史》副《左》,以班、范副《公》、《穀》等五书,是总核诸书之大体言之。愚意欲分诸书之类,参伍读之,较便贯通。拟改为读《左传》、《公》、《穀》,而以《史》、《汉》之本纪、世家、年表、列传副之,并看《通鉴》;读《仪礼》、《周官》、《尔雅》,而以《史》、《汉》之书、志副之,并看《通典》、《通志略》、《文献通考》。又拟学文法:读《尚书》、《仪礼》,为学韩本;读《考工记》、《檀弓》、《公》、《穀》,为学柳本。箴、铭、颂,取诸《易》与《诗》,《太玄》、《易林》辅之;赋,取诸屈原、下逮宋玉、贾谊、扬雄之徒。记事莫工于《史记》、《五代史》,其继别者旁推交通,兼综条贯,而学文之旨亦全矣。

  “十三经与三史,既读,外如《家语》、《国语》、《国策》、《离骚》、《文选》、《老》、《庄》、《荀》、《列》、《管》、《韩》,以及汉、唐、宋、元人之文集,与《三国志》、《晋书》以下诸史参读、参看,择其尤精粹者读之,余则分日记览。天姿绝人,过目成诵者,览,即是读其不及者。原未能尽读、博览强记。有十三经、三史为根本,他皆一以贯之。读,固为要;看,亦有功。必欲汝曹尽读,非人情不可强也。

  “经,庄重;史,闲雅。庄重者难读,闲雅者易读。读经者,以淑性;读史者,以陶情。朝经暮史,参错互读,则有体有用,内外兼赅,相济而不相妨,相资而不相紊。然后反求其本而约之于至一之地,则本之身,措之世,无所继而不当。出之言为经术之言,行之事为经济之事,建之功业为经天纬地之功业,乃可借手以报曰:为国家得人矣。”

  又,王述庵侍郎与门人张远览书曰:“夫学文之失,其弊约有三:挟謏闻浅见为自足,不知原本于六经。稍有识者,以大全为义宗,而李氏之《易》,毛、郑之《诗》,贾、孔之《礼》,何休、服虔之《春秋》,未尝一涉诸目。于史也,亦以考亭《纲目》为上下千古,不知溯表、志、传、纪于正史。又或奉张凤翼、王世贞之《史记》、《汉书》,而裴骃、张守节、司马贞,颜师古、李贤之注,最为近古,缺焉弗省,其失也俗,而陋有其学矣。聘才气之所至,横驾旁鹜,标奇摘异,不知取裁于唐宋大家以为矩矱。而好为名高者,又谓文必两汉、必韩、柳,不知穷源溯流,宋、元、明以下,皆古人之苗裔,其失也诞,而夸其或知所以为文与为文之体裁、派别见于言矣,未克有诸躬。甚者为富贵利达所夺,文虽工,必不传,传亦益为世诟厉,其失也畔而诬。夫以为文之难,而其失又多如是,则有志于古人,不可以不知所务也明矣。”

  由鄂公之言覼缕周挚,可使人自得其读书乐趣,虽有奇技异能而弗移也。由王公之言,即《论语》所云“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是也”。可使人废然思所变计。经史、文章,一法一戒,犁然各当于人心。古今论为学之次第者多矣。求其善诱循循,未有若二公之明切者也。故特备录,以附于家塾课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