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范

吕氏曰:袁氏以孱弱女子,抱病废之母以出,岂不量力,意甘同死,不忍使母之独死耳。道固当尔,则杀身乃所以成仁乎。
康孝女,明济源人。父友贤,年老无子。择王珏入壻。女劝母纳妾,生子,而乏乳。女亦生女,遂舍之,乳其弟,曰:“吾父老矣,女可得,而弟不可再得也。”母尝遘疾甚,女尝粪甘苦。夫早没,誓不再适。时人称之。
吕氏曰:康女事亲之孝,爱弟之友,从夫之贞,是谓三不可及。


烈女。女子之道,守正待求。不惟从一而永终,亦须待礼而正始。命之不谷,时与愿违,朱颜无自免之术,白刃岂甘心之地,然而一死之外,更无良图。所谓舍生取义者也。

奉天窦氏,有二女,长者年十九,幼者年十六,少有志操,皆美姿容。永泰中,群盗数千人,剽掠其村。二女匿岩穴间,盗曳出之,驱迫以前,临壑谷,深数百尺。其姊曰:“吾宁就死,义不受辱。”即投崖而死。盗方惊骇,其妹继之。折足,破面流血。群盗舍之而去。京兆尹第五琦嘉其贞烈,奏之。诏旌表门闾,永免其家丁役。
詹氏女,绍兴初,年十七。淮寇号“一窠蜂”,破芜湖。女叹曰:“父子俱无生理,我计决矣。”顷之,贼至,执其父兄,将杀之,女泣拜曰:“妾虽窭陋,愿相从,赎父兄命。不然,且同死,无益也。”贼释父兄缚。女麾之曰:“亟走,无相念,我得侍将军足矣。”从贼行数里,过市东桥,跃入水中死。贼相顾骇叹而去。
吕氏曰:宋儒有云,死天下事易,成天下事难。故圣人贵德,尤贵有才之德。詹女委曲数言,忍死数里,而父兄俱脱于兵刃之下。向使骂贼不屈,阖门被害,岂不烈哉?而一无所济,智者惜之。若詹烈女,可为处变法矣。


贞女。女子守身,如持玉卮,如捧盈水,心不欲为耳目所变,迹不欲为中外所疑,然后可以完坚白之节,成清洁之身,何者?丈夫事业在六合,苟非嬻伦,小节犹足自赎,女子名节在一身,稍有微瑕,万善不能相掩。然居常处顺,十女九贞。惟夫消磨糜烂之际,金久炼而愈精;滓泥污秽之中,莲含香而自洁。则点节者,亦十九也。故取贞女以示训焉。

江南有一女子,父系狱,无兄弟供朝夕,女与嫂往省之。过高邮,其郡蚊盛,夜若轰雷,非帐中不能避。有男子招入帐者,嫂从之。女曰:“男女别嫌,阿家为准,而可入也?”独宿草莽中。行数日,竟为蚊嘬而死。筋有露者。士人立祠祀之,世传为露筋庙。
吕氏曰:高邮不志其事,而有祠,吾里人有谒其祠者,又载之刘叔刚启蒙故事云。嗟夫!姑嫂同行,旦夕不相离,即投民舍,少避须臾,谁得而议之?贞女守礼爱名,重于生死,固如此。古侍从无人,虽母子父女不同室。近世远别之道不明,即心可自信,而迹易生疑,无别而不苟合者有矣,未有苟合而不始于无别者也。故先王远男女于天壤。明嫌微于毫发,岂惟口语是忧,而实死亡祸败之为惧也。



廉女。视利如尘垢,若将凂焉者也。

曹修古知兴化军,卒于官,贫不能归葬。宾佐赠钱五十万,妻欲受之,季女泣白其母曰:“我先人在,未尝受宾佐馈遗,奈何以赙钱累其身后?”母从之,尽郤不受。
吕氏曰:父之廉见信于女。女爱父以德。宁不能归葬,而不受宾佐之赠焉,此岂世俗之见所能及哉?礼,丧有赙,孔孟亦所不辞,吾未见女予之狷介如是者。故录之以示训焉。


二,夫妇之道

易之家人曰:“夫夫妇妇而家道正。夫义妇顺,家之福也。”故择夫妇之贤者以示训焉,使知刑于之化,不独责之丈夫,而同心协德,亦有力焉。

  晋冀邑人却缺,夫妇相敬如宾客。一日缺耨。乃豆切,耘也。其妻馌,音叶,送饭。持飱奉夫甚谨,缺亦敛容受之。晋大夫臼季,过而见之,载以归,言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能治民,君请用之。”文公以为下军大夫。
吕氏曰:夫妇非疏远之人,田野非几席之地,馌饷非献酬之时,却缺夫妇,敬以相将,观者欣慕焉,则事事有容,在在不苟,可知矣。余尝谓闺门之内,离一礼字不得,而夫妇反目,则不以礼节之故也。却缺夫妇真可师哉!
汉鲍宣妻桓氏,字少君。宣尝就少君父学,父奇其清苦,以少君妻之,资装甚盛。宣不悦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吾实贫贱,不敢当。”妻曰:“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妾侍执巾栉。既承奉君子,唯命是从。”宣笑曰:“能如是,是吾志也。”妻乃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短布裳,与宣共挽鹿车。归乡里,拜姑礼毕,提瓮出汲。修行妇道,乡邦称之。
吕氏曰:少君以富家少女,幡然甘贫妇之行,毁妆露面,汲水挽车。古称习气难脱,士君子累岁穷年,不能渐变,而况斯妇乎!少君可谓勇于义矣。鲍宣甘心苦节,视势利纷华,若将浼焉,岂不介石君子哉?乃有利妇家之财。得之则喜,不得则怒,日填溪壑而不足者,视此当亦汗颜。
吕荣公夫人仙源,夫人字也。尝言与侍讲为夫妇,相处六十年,未尝一日有面赤。自少至老,虽衽席之上,未尝戏笑。
吕氏曰:夫妇之间,以狎昵始,未有不以怨怒终者。荣公夫妇,惟其衽席无嬉戏。是以终身无面赤,吾录之以为夫妇居室之法云。

孝妇。 万善百行,惟孝为尊。故孝妇先焉。

孝妇者,陈之少寡妇也。甫嫁而夫当戍,将行,属孝妇曰:“我生死未可知,幸有老母,无他兄弟备养。吾不还,汝肯养吾母乎?”妇应曰:“诺。”夫果死不还。妇无子,养姑慈爱愈固。纺绩以为业,终无嫁意。居丧三年,其母将取而嫁之,孝妇曰:“妾闻信者,人之干也。义者,行之节也。妾始嫁时,受严命而事夫。夫行,属妾以母,妾既诺之矣。受人之托,岂可弃哉?弃托不信。背死不义。”母百计劝之,孝妇曰:“所贵乎人,贵其行也。生子而娶之妇,非以托此身乎?姑老矣,夫不幸,不得终为子,而妾又弃之,是负夫之心,而伤妾之行也。行之不修,将何以立于世?”欲自杀,父母惧而从之。养姑二十八年,姑死,终身祭祀。淮阳太守以闻,汉文帝高其义,赐黄金四十斤。复其家,号曰孝妇。
吕氏曰:孝妇夫亡时,年甫十八耳。别时一诺,持以终身。既守妇节,又尽子道。艰苦几经,不二其心,设非孝妇,母也不为沟壑之枯骨乎?
唐夫人者,中书侍郎崔远之祖母也。夫人事姑孝。姑长孙夫人,年高无齿。唐夫人每旦拜于阶下,即升堂乳其姑。长孙夫人,不粒食数年而康宁。一日疾病,长幼咸集,宣言无以报新妇恩,愿新妇有子有孙,皆得如新妇孝敬。则崔氏之门,安得不昌大乎?!
吕氏曰:妇事姑,菽水时供,不失妇道。即以孝称者,日竭甘旨,极意承欢,母不能食,亦付之无可柰何耳。唐夫人事姑乃夺子之乳以乳之,非真心至爱,出于自然,何能思及此哉?是故有孝亲之心,不患无事亲之法。
广汉姜诗,事母至孝。妻庞氏,奉顺尤笃。母好饮江水,去舍六七里,其妻取水,值风,还不及时。母渴,诗怒而遣之。妻寄止邻舍,昼夜纺绩,市珍羞,因邻母以达于姑。久之,姑怪问,邻母具对。姑感惭,还之。恩养愈谨。其子因远汲溺死。妻恐姑哀伤,托以远学不在。姑嗜鲙,又不能独食。夫妇常力作供鲙,呼邻母共之。舍侧忽涌泉,味如江水,每日跃出鲤鱼一双,常供二母之膳。赤眉贼经诗里,弛兵而过曰:“惊大孝必触鬼神,其孝感如此。”
吕氏曰:孝子之事亲也,养口体易,养心志难,顺一时易,顺终身难,事慈亲易,事严亲难。庞氏小过被逐,怨怼不生,而托邻母以致养,力作求鲙,不惟供母,又养邻母以陪懽。孝无以加矣!余非人子耶?余甚愧之,安得起九泉人!复伸姜孝子一日之心耶。
赵孝妇,早寡家贫,为人织絍。得美食,必持归奉姑,自啖粗粝。尝念姑老,后事无资,乃鬻次子于富家,得钱百缗,买木治棺。棺成,南邻失火,顺风而北。势迫失矣。孝妇亟扶姑出,而棺重不可移,乃伏棺大哭曰:“吾卖儿得棺,无能为我救者?天乎天乎?”言毕,火越而北,人以为孝感所致。
吕氏曰:孰谓回禄无知哉?止火即异,越孝妇而北不尤异乎!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
俞新之妻,绍兴人,闻氏女也。新殁,闻尚幼,父母虑其不能守,欲更嫁之。闻哭曰:“一身二夫,烈妇所耻。妾可无生,可无耻乎?且姑老子幼,妾去当谁依也?”即断发自誓。父母知其志笃,乃不忍强。姑久病风,失明,闻手涤溷秽,时漱口上堂舐其目,目为复明。及姑卒家贫无资,与子亲负土葬之,朝夕悲号,闻者惨恻。
吕氏曰:未有贞妻不为孝妇者。闻氏事姑,至舐目复明,非至孝感通,孰谓舌能愈目哉?乃有欺其不见,而以螬具食者。


死节之妇。身当凶变,欲求生必至失身。非捐躯不能遂志。死乎不得不死。 虽孔孟亦如是而已。

皇甫规妻,不知何氏女,美姿容,能文,工书,时为规答书记。人怪其工,后乃知之。规卒,妻年方少,董卓为相,聘以辎軿百乘,马二十匹,奴婢钱帛充路。妻乃缞服诣卓门,跪自陈请,辞甚酸怆。卓使侍者拨刃围之,谓曰:“孤之威令,四海风靡,乃不行于一妇人乎?”妻知不免,乃起骂卓曰:“君羌胡之种,毒害天下,犹未足耶!妾先人,清德弈世,皇甫氏,文武上才,为国忠臣。君其趣走吏,敢行非礼于尔君夫人耶?”卓乃引车庭中,以其头悬轭,鞭扑交下。妻谢杖者曰:“重加之,令我速死。”遂死车下。后人图画,号曰礼宗云。
吕氏曰:哀哉!皇甫妻也。有色,有文,有行,而天不祚其身。义哉!皇甫妻也。诿之以利怵之以兵,而竟不夺其志,至于跪卓乞免,积诚意以感动之,可谓从容不迫矣!不爱死,不求死,不得已而后死,其善用死者哉!
粱氏,临川人。归王氏家,才数月,会元兵至。与夫约曰:“吾必死兵。若更娶,当告我。”顷之,夫妇俱被执。有军千户,欲纳粱氏。粱绐曰:“同行而事两夫,情理均病。乞归吾夫而后可。”千户从之,夫去。计不可迫矣,即拒搏怒骂。遂被杀。越数年,夫谋更娶,议辄不谐。因告妻,夜梦妻云:“我死后,生某氏家,后当复为君妇。”明日遣人聘之,一言而合。询其生,与妇死年月日正同云。
吕氏曰:梁氏全夫之智,临变不迷,从一之贞,再生不易,事不必其有无,然金石之操,两世犹事一夫。世顾有事一夫而怀二心者,梁氏传不可不读。
谭烈妇赵氏,吉州永新人。元兵破城,赵氏抱婴儿,随其舅姑,同藏乡校中。为悍兵所执,杀其舅姑。又执赵欲污之,不从,恐之以刃。赵骂曰:吾舅死于汝,吾姑又死于汝,与其不义而生,宁从吾舅姑死耳。”遂与婴儿同遇害。血渍文庙两楹之间,八甎宛然妇人抱婴儿状。磨以沙石不去,锻以石炭,其状益显。
吕氏曰:舅姑之血,岂不溅染甎石,然已泯没。而烈妇婴儿,血状宛然,磨而益著。贞心为血,贯彻金石,理固然耳。
潘氏字妙圆,山阴人。适同邑徐允让。甫三月,值元兵围城,潘同夫匿岭西,贼得之,允让死于刃。执潘欲辱之,潘颜色自若,曰:“我一妇人,家破夫亡。既已见执,欲不从君,安往?愿焚吾夫,得尽一恸,即事君百年无憾矣。”兵从之,乃为坎燔柴。火正烈,潘跃入烈焰而死。
吕氏曰:济变以才,含情以量,使妙圆骂贼不屈,岂不获死?而夫骨谁收,又安得同为一坎之灰耶?哀惧不形,安详以成其志,圆也可为丈夫法矣。
赵淮,长沙人。德佑中携妾戍银树坝。元兵至,俱执至瓜洲,元将使淮招李庭芝降,淮不从,为所杀,弃尸江滨。妾入元军,泣曰:“妾夙事赵运使,今尸弃不收,情不能忍,愿得掩埋,终身事公,无憾。”元将怜之,使数兵舆至江上。妾聚薪焚淮骸骨,置瓦缶中,自抱持,操小舟至中流,仰天恸哭,跃水而死。
吕氏曰:淮之忠,妾之节,读之俱堪泪下,使妾也骂贼而死,则淮骨终无人收矣。哀言感动,元将为怜,淮葬江心,妾全首领,处变不当如是耶。



守节之妇。 视死者之难,不啻十百,而无子女之守为尤难。余列之死者之后,愍死者之不幸也。天地常经,古今中道,惟守为正,余甚重之。

高行者,梁之寡妇也。荣于色,美于行。夫早死不嫁。梁贵人争欲取之,不能得。梁王闻之,使相聘焉,再三往。高行曰:“妾夫不幸,先狗马填沟壑。妾养其幼孤,势难他适。且妇人之义,一醮不改。忘死而贪生,弃义而从利,何以为人?”乃援镜持刀,割其鼻,曰:“妾已刑矣。所以不死者,不忍幼弱之重孤也。且王之求妾者,非以色耶?刑余之人,殆可释矣。”相以报王,王乃免其丁徭,号曰高行。
吕氏曰:王侯不能夺其守,况卿大夫乎?坚于金石,凛若冰霜,吾于梁寡妇见之。
魏夏侯氏,名令女,方适曹文叔,而文叔死。令女年少,无子,父母欲嫁之,令女乃断发为信。后曹氏灭族,父母以其无依,必欲嫁之。令女又截其两耳,断其鼻,以死自誓。蒙被而卧,血流满床席。家人叹而谓之曰:“人生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何辛苦如是?且夫家夷灭已尽,守此欲谁为哉?,令女曰:”吾闻仁者不以盛衰改节,义者不以存亡易心。曹氏前盛之时,尚欲保终,况今衰亡,何忍弃之?禽兽之行,吾岂为乎?!”
吕氏曰:曹爽之族赤矣,独令女在,父母是依,盖朝夕以必嫁为心者也。设令女不毁其形,使不可嫁。宁免夺志之谋乎?令女苦节,盖不得已耳。
刘长卿妻桓氏,生男五岁,而长卿卒。桓氏防远嫌疑,不肯归宁。儿年十五夭死。桓氏虑不免,乃割其耳以自誓。邻妇相与愍之,谓曰:“夫亡子死,无以养节,何贵义轻身若此哉?”对曰:“昔我先君五更,学为儒宗,尊为帝师。五更以来,男以忠孝显,女以贞顺称。《诗》云:‘无忝尔祖,聿修厥德。’是以预自刑翦,以明我情。”沛相王吉,上奏高行,显其门闾,号曰行义桓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