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剩人禅师语录


  上堂,举:“七贤女对帝释要三般物:一要无根树子一株,二要无阴阳地一片,三要叫不响山谷一所。释曰:‘一切所需我悉有之,若三般物我实无有。’”乃云:“可惜堂堂天帝,被者七个女子当面热瞒。当时若作帝释,但叉手向前云:‘愿诸姊纳少供养。’看他作么生收领?”顷复云:“山僧一贫彻骨,大众一切所需山僧俱不能办。若论者三般物,却实不难。”蓦拈拄杖云:“谁要?谁要?”一僧出礼拜,师连打数下,下座。

  上堂,师举:“《金刚经》云:‘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既是不可得,又唤甚么作心?于今学道人都因妄认四大为我身相、六尘缘影为我心相,所以,分彼分此、分善分恶、分圣分凡、分男分女、分在家出家,种种分别。若知心不可得,彼亦不可得、此亦不可得、善亦不可得、恶亦不可得、圣亦不可得、凡亦不可得、男亦不可得、女亦不可得、在家亦不可得、出家亦不可得、一切了不可得,并此知不可得者,亦不可得,不可得中,只么得。然后,不妨在彼成彼、在此成此、在善修善、在恶去恶、在圣离凡、在凡希圣、在男为善男、在女为善女、在家则现居士身而说法、出家则现比丘身而说法。不见道,竖穷三际,横遍十方,随处随时,随心自在。咄!且止,且止。即今直截一句作么生道?但得冰消去,长河依旧流。”卓拄杖下座。

  上堂,举:“丰干到五台逢一老人便问:‘莫是文殊么?’老人曰:‘岂可有二文殊?’干作礼未起,忽然不见。”乃云:“者老人当日被者一问已是逼得上壁,可惜放过一着。若见道‘岂可有二文殊’,便与拦腮一掌,云:‘野狐精。’饶者老人有通天伎俩也没躲避处。”蓦拈拂子云:“文殊,文殊。”一僧出云:“和尚莫眼花。”师便下座。

  上堂,师云:“洞山和尚有一偈云:‘贪嗔痴,太无知,赖我如今识得伊。行便打,坐便捶,分付心王仔细推。无量劫来不解脱,问汝三人知不知?’又,神鼎和尚有一偈云:‘贪嗔痴,实无知,十二时中任从伊。行便往,坐便随,分付心王拟何为?无量劫来本解脱,何须更问知不知?’山僧不免丑妇效颦,也有一偈:贪嗔痴,我自知,渠即我兮我即伊。行着屐,坐披衣,不识心王分付谁。要求解脱添枷锁,缺口沙盘压称锤。大众,汝若向洞山处悟去,成佛有分;若向神鼎处悟去,天上人间随心自在;若向山僧这里悟去,入地狱如箭射。今日是罄光大德遣渠侄化众檀设供,要与大众同种成佛根因,且喜施者、受者一时立地成佛。只可怜老僧向人天众前错说一偈,即今入地狱去也,伏乞大众不吝慈悲,出来相救。”堂主进云:“厨房斋已齐备,专候和尚。”师云:“你是一尊成佛底。”进云:“和尚是甚么心行?”师云:“恁么则不成佛也。”进云:“雪上加霜。”师便打。桂林进云:“三伏天暑,请和尚归方丈。”师云:“恁么则携手同归也。”林无语,师云:“又是一尊。”西堂出礼拜云:“某甲愿随和尚去。”师云:“尔作么生去?”进云:“锅汤里添火,冰山里浇水。”师云:“情知尔去不得。”复云:“大众,人人成佛,不肯相救,只得倩拄杖相救去也。”卓拄杖,下座。

  解制上堂,举:“翠岩和尚道:‘一夏与诸兄弟东语西话,看翠岩眉毛在么?’长庆云:‘生也。’云门云:‘关。’保福云:‘作贼人心虚。’大众,你看他古人恁么酬唱,可谓一盲引众盲。”遂以手拨眉毛云:“且喜,且喜。赖是山僧一夏与诸兄弟并不曾东语西话。”下座。

  上堂,卓拄杖云:“诸善知识放下着。”复卓一下云:“诸善知识放下着。”又卓一下云:“诸善知识放下着。且道放下个甚么?莫是把人世贪名、贪色、贪利一切念头放下么?未合老僧意在。莫是把成佛作祖、了生死、出三界、最上最上念头一切放下么?未合老僧意在。又莫是把放下也放下么?犹未合老僧意在。昔世尊因黑氏梵志来献合欢梧桐花,世尊道:‘放下着。’梵志将左手花放下,世尊又道:‘放下着。’梵志将右手花放下,世尊又道:‘放下着。’梵志道:‘两手中花俱已放下,又放下个甚么?’世尊道:‘我令汝将外六尘、内六根、中六识一时舍却。’大众,作么生说个舍底道理?余且勿论,只于今二时粥饭一顿少不得,岂不是味?边地苦寒,身中绵衣一件少不得,岂不是触?难道忍饥耐寒唤作舍么?又难道去投太子河淹杀唤作舍么?山僧在南塔结夏一百三十五日,不知废了无瑕大德多少口舌化米、化面,脚底皮也走薄了。于今结冬第二日,又是无瑕父子领同李居士诸檀设供。大众,怎么食去甚是容易。你莫道念几声佛、诵几句经,便消得他底么。诸善知识,你于今直下放得下,便识得世尊当年道底,若识得世尊当年道底,便识得你现今放身命处,莫道无瑕父子,便是三十三天天子一齐跪捧微妙上供,也消受得起,不然,祗恐阎老子打算饭钱有日在。诸善知识,毕竟作么生是你放身命处聻?”卓拄杖云:“夜半雪飞窗外白,梦中错认是梅花。”下座。

  上堂,举:“文殊一日唤善财童子采药道:‘是药者,采将来。’善财遍观大地,无不是药,却回白文殊云:‘无有不是药者。’文殊道:‘是药者,采将来。’善财即从地拾一茎草递与文殊,文殊拈草云:‘此药能杀人,亦能活人。’”竖拂子云:“山僧者里也有一味药,神农昔日不敢尝,耆婆平生不曾识,释迦一啖塞却咽喉,弥勒未吞烂却唇舌。且道者个药与文殊那药是同是别?文殊道‘此药能杀人亦能活人’,山僧者药教你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直得浑身臭汗出尽时款款地伸手一摩,依旧眼横鼻直。众中莫有恨病服药底么?若有,不妨向前来,山僧又不要你药钱,也不用甚么引子,只恐你讳疾忌医,山僧便不奈你何了也。”顷云:“世间四百四病,便用世间药治得。若是无明病、烦恼病、贪嗔痴一切等病,乃至声闻病、辟支病、菩萨病,却是佛药治得。唯有佛病、祖病,甚么药治得?”良久云:“佛病、祖病,尚有大阐提药治得。祗如大阐提病又用甚药治得?”又,举:“云门大师云:‘法身有两般病。得到法身,为法执不忘,己见犹存,坐在法身边是一;直饶透过法身去,放过则不可,仔细点检将来,有甚么气息,亦是病。’且道跛脚老汉恁么道,他还有病也无?不特云门是病,善财亦是病,文殊也是病,直得你诸人尽没病时,他便没病。不见道众生病愈,菩萨病愈?你诸人各各审察,试看汝病在甚么处?汝自病不识,祗管来山僧者里求药。山僧只今浑身是病,众中莫有能为山僧发药底么?若发得山僧者一贴药,便发得大阐提那一贴药;若发得大阐提那一贴药,便不管文殊病、善财病、云门病、一切佛病、祖病、圣病、凡病,一时救取了也。如其未然,少顷斋堂板响,是西会诸耆宿领众檀设供,好茶好饭尽着你噇。祗是莫将粉汤灌在鼻孔里,却怪山僧药无灵验。”下座。

  上堂云:“大众,你若向十五日以前会取,则是山僧辜负汝等;若向十五日以后会取,却是汝等辜负山僧;正当十五日会取,山僧与汝等同时辜负大众。作么生才得不辜负聻?”以拂子作○相,又于中作十字,云:“会么?会么?大众,此事也不得一向,须识无句中有句,有句中无句始得。”顷,举:“僧问乾峰:‘十方婆伽梵,一路涅槃门。未审路头在甚么处?’乾峰以拄杖画一画云:‘在这里。’者僧当时不会,却问云门,云门答云:‘扇子跨跳上三十三天,触着帝释鼻孔;东海鲤鱼打一棒,雨似盆倾。’你道云门是指他路头,乾峰是指他路头?者两个老汉总与一状领过,一坑埋却。今日若有人问山僧:‘十方婆伽梵,一路涅槃门。未审路头在甚么处?’山僧向前扭住胸前,却问道:‘今日向阳李居士合家办如许妙供,保宁诸师又领诸善信设如许盛斋,未审你先向那里下口?’你若向者里下得一个转语当得山僧意,便识得云门扇子。识得云门扇子,便识得乾峰拄杖。不特识得乾峰拄杖,西天四七、东土二三,以及两派、五支、天下老和尚鼻孔,尽在你诸人手里。虽日消万两,有甚么难?如其未然,则如许妙供、如许盛斋,全归檀那受用去也。”下座。

  上堂,云:“古人道,此事如水上葫芦相似。若是顶门具眼底,向者里一觑觑着,自然活泼泼地,着著有出身之路,决定不肯向他人言句下死却。祗为你一向死在句下,自己更没有个转身吐气处。不见道,假若言前荐得,犹是滞壳迷封,直饶句下精通,未免触途狂解。大众,须是你自己脚跟下急急寻一条活路,方得动转自在,不要只将心意识去卜度他。莫道卜度得不是,纵使你卜度得十分合佛意、合祖意,干你自己甚么事?你自己吃饱饭又只管咬嚼别人屎橛作么?昔日,报慈上堂,有演化禅人出问云:‘如何是真常佛性?’慈云:‘谁无?’化不会,座元向道:‘和尚恁地慈悲为你,一切四生、六道,谁无佛性?’是时,幸有个守澄禅师在旁闻得,咬指云:‘己眼不明,又瞎却他人底眼。’因唤化来问座元底语,化云:‘赖座元为某甲说破。’澄云:‘佛法不是者个道理。你若不信,去问堂头和尚。’化到方丈述所见,慈云:‘佛法不是者个道理。’化求说破,慈令去问澄化,下问澄云:‘如何是真常佛性?’澄云:‘谁有?’化遂有省。大众,你道那座元道‘一切四生六道谁无佛性’正合大乘诸经,为甚澄长老却道他‘瞎却人眼’?澄长老道个‘谁有’,你莫却又思量道,‘实际理地,不受一尘’,并‘真常佛性也不可得’。所以,他闻恁么道便省得。似者般见解,一连打死一百个,有甚么过?你莫又见恁么道便道,‘我也不著有我,也不着无’,者便是真常佛性。似者般见解,一连打死二百个有甚么过?者个唤作佛法中贼。然则毕竟作么生是真常佛性?”击拂子云:“沙河河结牛蹄滑,栖云云净月轮高。”下座。

  至日,上堂,云:“时序推迁,阴阳迭胜。既阳消而阴长,复阴伏而阳生。”竖拂子云:“一阳生也。大众,自有生以来,无一个不随气化迁流,无一个不被阴阳管束。还曾识得阴阳二字也无?寻常道,阳升阴降,阳明阴暗,阳生阴杀。所以,每年夏至也是至,冬至也是至,为甚只唤冬至作至日?天下称贺,祗为扶阳抑阴。儒教中一部《易经》,大都扶阳而抑阴。西汉杨子云仿《易》作玄,却云:‘夏至以后之日近玄之象也,冬至以后之日远玄之象也。’他为甚却恁颠倒?盖为愚人时至乃觉,智者识在机先。他才见一阴初生,便知阳气将至;才见一阳初生,便知阴气将至。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者犹是外面底阴阳。你还知自身中阴阳么?你才动一善念,即是一阳生也;你才动一恶念,即是一阴生也。又须知恶为善对,善为恶基。不见道,当明中有暗,勿以暗相睹;当暗中有明,勿以明相遇。明暗交参,善恶倚伏,总来出不得阴阳二字。还有不被阴阳管束底么?”西堂进语云:“善恶不思量时如何?”师云:“生也。”进云:“善恶不思量,又生个甚么?”师云:“好问西村倪大姐,花瓣新添一线长。”喝一喝,下座。

  上堂,云:“世间为善底,如池中汤;为恶底,如涧中冰。涧中冰令人可畏,若向冰里坐,决定冻杀;池中汤令人可爱,若向汤里坐,却能为人消灾愈疾。当其为汤,汤中决定无冰;当其为冰,冰中决定无汤。所以,为善,善中决定无恶;为恶,恶中决定无善,善恶两不相参。恁么,则善恶判然去也。虽然,为善毋自恃,为恶毋自弃。莫道业已为恶,宁复为善。一生作恶底,一念向善,则全恶为善。莫道既已为善,宁复为恶。一生作善底,一念向恶,则全善为恶。就如池中汤,毕竟是汤,一旦流入涧中,则全汤是冰。涧中冰,分明是冰,一旦移入池中,则全冰是汤。所以,善恶本无定形,遇缘则变。不见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俱化矣;与恶人居,如入枯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俱化矣。虽然,又须知有随缘不变底一着。当其为善,善是何体?当其为恶,恶是何根?善恶祗是一心,一心本无善恶。如冰与汤,祗是一水,水本非冰,水亦非汤。”喝一喝云:“者里一滴也无,又说甚么水与非水?祗如截断众流、不落善恶一句作么生道?”复喝一喝,下座。

  上堂,白椎毕,师云:“若论第一义,便恁么下去,已是淹没尔诸人了也,事不获已。记得《华严》一偈:‘佛身充满于法界,普现一切群生前。随缘赴感靡不周,而常处此菩提座。’大众,作么生说个靡不周底道理?山僧自来关东,匿迹慈恩,承体光僧主种种加恩,又承印真禅人分我半席同寝,处者年余,不啻骨肉。后来,藏主开藏强山僧主席,方才惹出无限络索。比如山僧未来时,慈恩本无山僧;山僧既到普济,慈恩却无山僧;及乎受南塔请,普济又无山僧;即今在大宁与大众团圞,南塔又无山僧。作么生才得随缘赴感靡不周聻?尔莫道身到心不到、心到身不到,即是身外有心、心外有身。身心尚自打作两橛,如何说个充满法界?又记得善财南询登妙高峰顶,遍觅德云比丘不得,及到别峰方才相见。且道别峰得见,为甚妙高峰不得见?”又,举:“大耳三藏得他心通,第一度、第二度俱见国师,第三度为甚不见国师?莫道国师跳出三界外么?国师出得三界,为甚前两度不出?于此不识,不特第三度不见,前两度也不曾见;于此识得,国师从不曾离三藏一步,三藏亦不曾离国师一步。又非特三藏国师不曾相离,德云比丘亦不曾离善财一步,善财亦不曾离德云比丘一步。又非特德云、善财不曾相离,山僧现在大宁亦不曾离南塔一步,在南塔亦不曾离普济一步,在普济亦不曾离慈恩一步。便是山僧未来关东以前,与现前大众亦不曾相离一步。则后来戒期已毕、道场已散,大众各还本刹,或之他方,亦不曾离山僧一步,亦不曾离国师与三藏一步,亦不曾离德云比丘与善财一步。方信道,法身充满于法界,亦无法界可满,普现一切群生前,亦无群生前可现,随缘赴感靡不周,亦无周与不周,而常处此菩提座,亦无菩提座可处。不然,但执世相相求,何止三藏见不得国师、善财见不得德云比丘?现今,山僧登座,大众围绕,眼眼相觑,总未曾梦见山僧在。大众到者里,必须亲悟亲证始得,不是说了便休。大众,毕竟作么生是亲悟亲证一句?”卓拄杖,又呼大众云:“今日岂不是说戒第三日?”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