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剩人禅师语录


  上堂,师云:“今日,张居士领众檀设供,又请山僧说法。说个甚么法好?大众,自从去年十月结制,山僧便鼓者两片皮,直鼓到如今。譬如世间唱本戏文,有开场,便有尾声。又如佛说一卷经,有序有正,便有流通。似者般没起没止,作么生是个了期?除是遇着个脑后见腮底汉子,一把拉下法座来,狠狠底与他几掴掴住了,不然直鼓到来年正月初九日也没个休歇。大众,他非但今日如此,自从母胎里出来,呱地一声便没个关拦,直到今日。又非特母胎里出来,自从无始劫便没个关拦,不知惹了多少灾祸,直至今日。不免在人天众前完全发露,一起忏悔。奉劝你诸人从今以后,切勿信他。你在天上,他却哄你下地;你在地下,他却哄你上天;你在莲花净界,他却哄你向驴胎马腹里藏身;尔在驴胎马腹里,他却哄尔向莲华净界里着脚。大众,且道天上是,地下是?莲华净界是,驴胎马腹是?总来只是哄尔。毕竟向甚么处得是?待十五日解制方向汝道。”下座。

  师受海州接引请,拈疏示众云:“古人云:‘相逢不拈出,举意便知有。’即今拈出,已是逗漏不堪了也。大众还知有么?如未知有,再烦表白剖露。”

  指法座云:“三世诸佛向者里转大法轮,历代祖师向者里明正法眼。有一人将正法眼与大法轮拈放一边,尽十方虚空都来是个宝华王座。虽然,到者里也少他不得。”遂升座,拈香祝圣竟,复拈香云:“者瓣香,不从千圣传来,不从自己流出,当年向浮山华首一气削成,今日在海州接引四回拈起,端为现住福州上空下隐本师大和尚,以酬法乳。”敛衣就座。座元白椎毕,侍者出问:“古人道:‘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即今韶光欲度,夏景将临,未审如何是万象主?”师云:“阇黎此问最亲切。”进云:“莫祗者便是么?”师云:“鹞子过新罗。”进云:“如何是宾中宾?”师云:“六载已忘归去路,巫闾空作望乡台。”进云“如何是宾中主?”师云:“寒边若遇好相识,岂必罗浮是旧居?”进云:“如何是主中宾?”师云:“但使一花开海角,何妨扑面尽黄沙?”进云:“如何是主中主?”师云:“三尺龙泉藏敝匣,锋铓未动海风高。”进云:“昔日王宫,今朝佛国。法王人王,未审谁宾谁主?”师云:“看取令行时。”进云:“恁么则五石风调,三韩日朗也。”师云:“礼拜了退。”者礼拜。维那出问:“一偈分宾主则不问,如何是洞上宾主?”师云:“从头问来。”进云:“如何是宾中宾?”师云:“木女簪花石人笑。”进云:“如何是宾中主?”师云:“穷猿归洞月归潭。”进云:“如何是主中宾?”师云:“枯木开花三四朵。”进云:“如何是主中主?”师云:“古殿云封千百重。”进云:“还有不落宾主底句也无?”师云:“灯笼衣架打秋千。”那礼拜归众。师乃云:“有时向魔宫虎穴里闲眠,有时向珠楼瑶府里据坐,有时向高峰大壑里孤身独处,有时向鱼行酒肆里掉臂横行,者都是衲僧家寻常游历。若论安身立命处,直饶千百亿释迦、千百亿弥勒、千百亿文殊、千百亿普贤一齐现无量千百亿手眼,要觑也觑不见,要摩也摩不着。你道为甚得恁么严密?大众,这也不在远,只在你诸人脚跟底下。争奈步步踏着,所以步步错过?毕竟在甚么处聻?”击拂子云:“旧宫瓦砾新除尽,淡饭粗茶且过时。”下座。

  上堂,举:“云门示众道:‘结制来十余日也,寒山子作么生?’大沩真如示众道:‘结制来十余日也,水牯牛作么生?’圆悟示众道:‘结制来十余日也,镫笼露柱作么生?’者三个老汉,可谓各出新裁,照耀千古。山僧者里却不然,结制来十余日也,痾屎撒尿作么生?你若向痾屎撒尿处识得,便识得镫笼露柱;你若识得镫笼露柱,便识得水牯牛;你若识得水牯牛,便识得寒山子;你若识得寒山子,便不难拈盖州作海州,移海州作盖州,将崇教、兴隆、道林、上帝与接引打作一个道场。而其中已受具者,不得轻于未受具者。然后,海州不妨自海州,盖州不妨自盖州。盖州诸刹僧不妨来斋接引僧,接引僧不妨受盖州诸刹僧斋。而其中未受具者,便须急急发心受具。何故?”卓拄杖云:“丝丝春雨原无择,争奈花开有后先?”下座。

  浴佛,上堂,维那问:“古人道:‘不论禅定解脱,唯论见性。’此中有几人见性?”师竖拂云:“一二三四五。”进云:“东风一拂,万卉齐敷。又何多何少?”师云:“五四三二一。”进云:“门前师子未肯点头在。”师云:“情知你数不出。”那一喝,师云:“恰。”那礼拜,师乃云:“今日是我佛如来降诞之辰,凡在浴佛,毋论僧俗男女,俱是亲蒙佛记而来。山僧记得一则旧话,特举似。昔,遵布衲浴佛次,药山问云:‘者个从尔浴,还浴得那个么?’遵云:‘把将那个来。’山无语。后人纷纷卜度道:‘者个是幻身,那个是法身。’又有底道:‘幻身即法身,法身即幻身,如何又分者个那个?’似者般商量,总未曾梦见佛身在。岂特不曾梦见佛身,并未曾梦见二大老在。你若数得山僧适才答者僧话是多少数,便会得二大老道者个与那个;会得者个与那个,方才见得佛身。毕竟如何是佛身?”卓拄杖云:“九龙新吐水,塞草尽含滋。”下座。

  上堂,僧问:“四塞河山,全归个里。如何是个里?”师云:“城边四月桃花放,恰似岭南正月初。”进云:“恁么则立处全真也。”师云:“无人知此意,令我忆灵云。”僧一喝,师云:“你者一喝落在甚处?”僧拟进语,师云:“赶出去。”乃云:“到者里,不用如何若何。适才撞钟擂鼓,山僧升座,早已将无量百千三昧分付与你诸人,只是你诸人不知。非但你诸人不知,不见道释迦三昧迦叶不知,迦叶三昧阿难不知,阿难三昧商那和修不知,商那和修三昧优波鞠多不知。若据山僧看来,释迦三昧释迦不知,迦叶三昧迦叶不知,阿难三昧阿难不知,商那和修三昧商那和修不知,优波鞠多三昧优波鞠多不知,便是山僧三昧山僧也不知。祗如你诸人,五更闻钟早起,日午听板过堂,从东边入、西边出,还至各堂晏坐、经行,各各俱有无量百千三昧。争奈你诸人不知,却反去向佛边求、祖边求?远之远矣。何况又有一种无知外道,教人瞅光看影、听天鼓、觅虚声,岂不是平康道上自己掘个地狱去钻么?大众,不用远求,但向你平常日用中体究,忽然知得,便可与释迦、迦叶、阿难、商那和修、优波鞠多以及西天、东土历代相传天下老和尚把手共行。既然如此,为甚山僧适才又道释迦也不知、迦叶也不知、阿难也不知、商那和修也不知、优波鞠多也不知?不知底与他三十棒,知底也与他三十棒,毕竟作么生?李居士一向好善,今日合家前来斋僧,大众,且去饱餐一顿。”下座。

  上堂,云:“昔日,石室和尚每见僧来,拈拄杖云:‘过去诸佛也恁么,现在诸佛也恁么,未来诸佛也恁么。’后来圆悟和尚却拈拄杖云:‘过去诸佛不恁么,现在诸佛不恁么,未来诸佛不恁么。’者两个老汉分疆立界,各得一半。或者道:‘恁么底也是,不恁么底也是。’又有道:‘恁么底也不是,不恁么底也不是。’又有道:‘有时恁么,有时不恁么;有时恁么中却不恁么,有时不恁么中却恁么。’山僧者里从头棒将去。只今恁么、不恁么且置,祗如过去佛过去、未来佛未来,现在佛毕竟在甚么处?”举如意云:“纵饶你识得现在佛,且不知我者如意子来处。你若识得如意子来处,一生参学事毕。”下座。

  上堂,云:“昔日,石巩慧藏禅师专以弋猎为务,恶见沙门。一日,因逐鹿过马祖庵前,马祖逆之,渠问马祖:‘曾见鹿过么?’祖道:‘汝是何人?’渠道:‘猎人。’祖道:‘汝能射么?’渠道:‘能射。’祖道:‘一箭射几个?’渠道:‘一箭射一个。’祖道:‘汝不能射。’渠道:‘和尚能射么?’祖道:‘能射。’渠道:‘一箭射几个?’祖道:‘一箭射一群。’渠道:‘彼此都是生命,何用射他一群?’祖道汝:‘既解恁么道,何不自射?’渠道:‘教某甲自射,直是无下手处。’祖道:‘者汉旷劫无明烦恼今日顿息。’山僧今日为甚举者一段因缘?祗因丁四居士少年好猎,偶于千山撞遇老僧,老僧向道:‘嬉戏小事,性命大事。何为取乐一时,害他多命?’居士闻言,顿解臂鹰,誓不再畜。一时同去如赵居士等咸发欢喜,归向三宝。则是马祖一箭,当时止中得一个石巩;山僧一箭,不特中了丁居士,且中了赵居士等同去多人;又不特同去多人,而且各各回来,牵累诸兄弟、诸亲戚,凡来山僧座下、闻一言半句者,无不人人中箭了也。大众,生佛本自无殊,祗因你一向驰逐,不肯回心,所以去佛日远。你但一念回心,便同本得,又何必让他古人耶?若使人人都如丁居士,一言之下顿尔回心,则人人石巩、人人是佛。如或踌躇、似信不信,则不特臂上鹰一时解不脱,百千万劫枷锁永解不脱也。所以道,学道须是铁汉,把手心头便判。直趋无上菩提,一切是非莫管。珍重。”

  上堂,举:“洞山虔和尚垂语道:‘有一人说,过佛祖一步行不得;有一人行,过佛祖一句说不得;有一人说得、行得;有一人说不得、行不得。阿那个是其人?’当时,座下有个石柱禅师出众道:‘说过佛祖一步行不得者,祗为无舌不许行。行过佛祖一句说不得者,祗为无足不许说。说得行得者,祗为函盖相称。说不得行不得者,如断命求活。’山僧者里却不恁么道,若有说过佛祖一步行不得者,山僧尽着他;说行过佛祖一句说不得者,山僧尽着他行;说得行得者,山僧塞却他口、捶折他足;说不得行不得者,山僧与他同起同卧、同生同死。大众,且道毕竟阿那个是其人?”以拂子指云:“千山石窟云多处,衲被蒙头百不知。”下座。

  上堂,云:“此事不在高远。汝但向现前日用中彻见得佛在此,儒亦在此。不见道:‘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人在道中,如鱼在水中,不论你为与不为。你纵不为,亦在其中;你才起心动念去为,早已错过了也。儒者又道:‘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又道:‘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古先每每向你现前饮水食饭处、举足动步处分明指出,你却不会,反去别求,所以愈求愈远。王居士昆玉皆前代儒生,今日领诸檀前来,乃以佛求山僧,山僧却告以儒古有道:‘学佛,然后知儒。’殊不知是儒何须学佛?六祖大师云:‘世人若修道,一切尽不妨。’又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你若向现前日用中彻见得,佛法、世法打成一片。所谓入得世间、出得世间,出得世间、入得世间,又何儒佛之分不分耶?只恐你彼此浮游,不知下落,到末梢头捏着空拳,业识茫茫,无本可据。纵饶平日绝世才华、冲天志气,少不得向驴胎马腹乱撞去也。大众,日月逝矣,人寿几何?着急向个里讨个下落,莫待临时悔恨何及!”下座。

  上堂,云:“今日是盛亭大德首七之辰,渠徒奉遗命同佢本刹诸师前来设供,仰凭大众以般若力资助往生。”顷,举:“长沙岑和尚因亡僧,以手摩云:‘此僧却真实为诸人提纲商量。会么?’遂有偈云:‘目前无一法,当处亦无人。荡荡金刚体,非妄亦非真。’大众,既非妄非真,唤甚么作金刚体?”又,“雪峰和尚因亡僧有偈云:‘低头不见地,仰面不见天。欲识金刚体,但看髑髅前。’祗如盛亭大德,一个髑髅早已化成灰土了也,毕竟金刚体在甚么处?大众,你欲识金刚体么?但你诸人现今两边跕立底便是。你若向者里直下觑着,不特盛亭大德实未曾死,即你诸人现在实未曾生。既未曾生、未曾死,而又谁为资助?谁受资助?谁为设供?谁是受供者?须知尽十方虚空,总来是一个金刚体,本无生而不妨现生,本无死而不妨现死,其生也阳焰兴波,其死也空花落影。到者里,道有生死不得,道无生死不得。正当恁么时,一句作么生道?”以如意指云:“蓦直去。”

  上堂,云:“自古及今,多少英雄豪杰都吃了‘等待’两个字亏。若无等待两字,尽世界僧俗男女,人人现成、人人成佛久矣。于今在家人,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只道等待父母百年、婚嫁完毕,方才一心办道出家。儿既不养父母,又无妻儿之累,不过包里几分臭铜、柜里几件细软、皂里几个头口,便道:‘等待我做几日人,方才受戒、方才参禅。’谁知阎老子没人情,你要等待,他却不等待。一旦差票到来,受戒也受不及,参禅也参不及。可怜见要做人,做甚么人?却做了鬼也。甘泉诸师一向听板过堂,十方云水放包歇足,大有丛林气象,争奈戒法不闻,何况禅道?去岁,清风监院因山僧一言,辄领诸职事走大宁登坛受具,可谓‘把手心头便判’底铁汉子。只是一班少年,未免尚有等待。昨因龙雨,忽然而去,始各着忙造衣底造衣、买草鞋底买草鞋,可见山僧以口说法,不若龙雨以身说法也。历代圣贤,无有不从缘发心者。我佛如来为太子时,亦因游四门,见老、病、死苦而后发心。若肯从此发心,即与诸佛同一正因。还有愚痴底,不但不能发心,而且自生邪见,决定道:‘监院未办道前,常住却安乐;监院办道以后,病者病、死者死,却反不安乐。’大众,世间那有百年不死底人?今日虽存,明亦难保,只以及时办道为是。无父母底固应办道,有父母底更应办道;无妻儿底固应办道,有妻儿底更应办道;富贵底固应办道,贫穷底更应办道。但能办道,一切无有妨碍。大众,努力趁时,切莫等待。”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