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沙门不应拜俗等事

桓玄重难王谧
  二难 省示犹复。未释所疑。因来告复粗有其难。夫情敬之理。岂容有二。皆是自内以及外耳。既入于有情之境则不可得无也。若如来言。王者同之造化。未有谢惠于所禀措感于理本。是为功玄理深莫此之大也。则佛之为化。复何以过兹。而来论云。津涂既殊则义无降屈。宗致既同则长幼成序。资通有系则事与心应。若理在己本德深居极。岂得云津涂之异而云降屈耶。宗致为是何耶。若以学业为宗致者。则学之所学。故是发其自然之性耳。苟自然有在所由而禀。则自然之本居可知矣。资通之悟。更是发蓥其末耳。事与心应。何得在此而不在彼 又云。周孔之化救其甚弊。故尽于一生而不开万劫之涂。夫以神奇为化则其教易行。异于督以仁义尽于人事也。是以黄巾妖惑之徒。皆赴者如云。若此为实理。行之又易。圣人何缘舍所易之实道。而为难行之末事哉。其不然也。亦以明矣。将以化教殊俗。理在权济。恢诞之谈。其趣可知 又云。君臣之敬理尽名教。今沙门既不臣王侯。故敬与之废。何为其然。夫敬之为理。上纸言之详矣。君臣之敬。皆是自然之所生。理笃于情本。岂是名教之事耶。前论已云。天地之大德曰生。通生理物存乎王者。苟所通在斯。何得非自然之所重哉 又云。造道之伦必资功行。积行之所因。来世之关键也。拟心宗极不可替其敬。虽俯仰累劫而非谢惠之谓。请复就来旨而借以为难。如来告。以敬为行首。是敦敬之重也。功行者当计其为功之劳耳。何得直以珍仰释迦而云莫尚于此耶。惠无所谢。达者所不惑。但理根深极情敬不可得无耳。臣之敬君。岂谢惠者耶。
王谧重答桓玄
  二答 奉告并垂重难。具承高旨。此理微缅至难措言。又一代大事应时详尽。下官才非拔幽特乏研析且妙难精诣益增茫惑。但高音既臻。不敢默已。辄复率其短见。妄酬来诲。无以启发容致只用反侧。愿复询诸道人通才蠲其不逮。公云。宗致为是何耶。若以学业为宗致者。则学之所学。故是发其自然之性耳。苟自然有在所由而禀。则自然之本居可知矣。今以为宗致者。是所趣之至导。学业者日用之筌蹄今将欲趣彼至极。不得不假筌蹄以自运耳。故知所假之功。未是其绝处也。夫积学以之极者。必阶粗以及妙。鱼获而筌废。理斯见矣。公以为神奇之化易。仁义之功难。圣人何缘舍所易之实道而为难行之末事哉。其不然也。亦以明矣。意以为佛之为教与内圣永殊。既云其殊理则无并。今论佛理故当依其宗而立言也。然后通塞之涂。可得而详矣。前答所以云。仁善之行。不杀之旨。其若似可同者。故引以就此耳。至于发言抗论。津径所归固难得而一矣。然愚意所见。乃更以佛教为难也。何以言之。今内圣所明以为出其言。善应若影向。如其不善千里违之。如此则美恶应于俄顷。祸福交于目前。且为仁由已。弘之则是而犹有弃正而即邪。背道而从欲者矣。况佛教喻一生于弹指。期要终于永劫。语灵异之无位。设报应于未兆。取之能信。不亦难乎。是以化暨中国。悟之者鲜。故本起经云。正言似反。此之谓矣。
  公云。行功者当计其为功之劳。何得直以珍仰释迦而云莫尚于此耶。请试言曰。以为佛道弘旷事数弥繁。可以练神成道。非唯一事也。至于在心无倦于事。能劳珍仰宗极。便是行功之一耳。前答所以云莫尚于此者。自谓拟心宗辙其理难向。非谓礼拜之事便为无最也。但既在未尽之域。不得不有心于希通。虽一介之轻微。必终期之所须也。
  公云。君臣之敬。皆是自然之所生。理笃于情本。岂是名教之事耶。敬戢高论。不容间然。是以前答云。君人之道窃同高旨者。意在此也。至于君臣之敬。事尽揖拜。故以此为名教耳。非谓相与之际尽于创迹也。请复重申以尽微意。夫太上之世君臣已位。自然情爱则义着化本。于斯时也。则形敬蔑闻君道虚运。故相忘之理泰臣道冥陶。故事尽于知足。因此而推。形敬不与心为影响。殆将明矣。及亲誉既生兹礼乃兴。岂非后圣之制作事与时应者乎。此理虚邈良难为辩。如其未允请俟高当。
桓玄三难王谧(并序)
  来难。手笔甚佳。殊为斐然。可以为释疑处。殊是未至也。遂相攻难。未见其已。今复料要。明在三之理以辩对轻重。则敬否之理可知。想研微之功。必在苦愈析耳。八日已及今。与右仆射书。便令施行敬事尊主之道。使天下莫不敬。虽复佛道无以加其尊。岂不尽善耶。事虽已行无豫所论宜究也。想诸人或更有精析耳。可以示仲文。
  三难 比获来示。并诸人所论。并未有以释其所疑。就而为难。殆以流迁。今复重申前意而委曲之想。足有以顿白马之辔。知辩制之有耳。夫佛教之所重。全以神为贵。是故师徒相宗莫二其伦。凡神之明暗各有本分。分之所资禀之有本。师之为功在于发悟。譬犹荆璞而莹拂之耳。若质非美玉琢磨何益。是为美恶存乎自然。深德在于资始拂莹之功。寔以未焉。既怀玉自中又匠以成器。非君道则无以申遂此生而通其为道者也。是为在三之重而师为之末。何以言之。君道兼师。而师不兼君。教以弘之。法以齐之。君之道也。岂不然乎。岂可以在理之轻而夺宜尊之敬。三复其理愈所疑骇。制作之旨。将在彼而不在此。错而用之其弊弥甚。想复领其趣而遗其事。得之濠上耳。
王谧三答桓玄
  三答 重亏嘉诲云。佛之为教以神为贵。神之明暗各有本分。师之为理在于发悟。至于君道则可以申遂此生。通其为道者也。而为师无该通之美。君有兼师之德。弘崇主之大礼。析在三之深浅。实如高论。实如高论。下官近所以脱言鄙见至于往反者。为顾问既华不容有隐。乃更成别辩一理。非但习常之惑也。既重研妙旨。理实恢邈。旷若发曚。于是乎在。承已令庾桓施行其事。至敬时定公私幸甚。下官瞻仰所悟。义在击节。至于濠上之诲。不敢当命也。
桓玄与庐山法师慧远使述沙门不敬王者意书一首(并远答往反二首)
  沙门不敬王者。既是情所不了。于理又是所夫喻。一代大事。不可令其体不允。近八座书今示君。君可述所以不敬意也。此便当行之事。一二令详遣想。君必有以释其所疑耳。王领军大有任此意近亦同游谢中面共咨之。所据理殊未释所疑也。今郭江州取君答。可旨付之。
远法师答桓太尉
  详省别告及八座书。问沙门所以不敬王者。意义在尊主崇上。远存名体征引老氏。同王侯于三大。以资生运通之道故宜重其神器。若推其本以寻其源。咸禀气于两仪。受形于父母。则以生生通运之道为弘。资存日用之理为大。故不宜受其德而遗其礼。沾其惠而废其敬。此檀越立意之所据。贫道亦不异于高怀。求之于佛教。以寻沙门之道。理则不然。何者佛经所明凡有二科。一者处俗弘教。二者出家修道。处俗则奉上之礼。尊亲之敬。忠孝之义。表于经文。在三之训彰乎圣典。斯与王制同命有若符契。此一条全是檀越所明。理不容异也。出家则是方外之宾。迹绝于物。其为教也。达患累缘于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于禀化。不顺化以求宗。求宗不由于顺化。故不重运通之资。息患不由于存身。故不贵厚生之益。此理之与世乖。道之与俗反者也。是故凡在出家。皆隐居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变俗服章不得与世典同礼。隐居则宜高尚其迹。夫然。故能拯溺族于沈流。拔幽根于重劫。远通三乘之津。广开天人之路。是故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若斯人者自誓始于落簪。立志成于暮岁。如令一夫全德。则道洽六亲泽流天下。虽不处王侯之位。固已协契皇极大庇生民矣。如此岂坐受其德虚沾其惠。与夫尸禄之贤同其素餐者哉。檀越顷者。以有其服而无其人故。澄清简练容而不杂。此命既宣。皆人百其诚。遂之弥深。非言所喻。若复开出处之迹。以弘方外之道。则虚襟者挹其遗风。漱流者味其余津矣。若澄简之后犹不允情。其中或真伪相冒。泾渭未分。则可以道废人。固不应以人废道。以道废人则宜去其服。以人废道则宜存其礼。礼存则制教之旨可寻。迹废则遂志之欢莫由。何以明其然。夫沙门服章法用。虽非六代之典。自是道家之殊俗。表之名器。名器相涉则事乖其本。事乖其本则礼失其用。是故爱夫礼者必不亏其名器。得之不可亏。亦有自来矣。夫远遵古典者。犹存告朔之饩羊。饩羊犹可以存礼。岂况如来之法服耶。推此而言。虽无其道必宜存其礼。礼存则法可弘。法可弘则道可寻。此古今所同不易之大法也。又袈裟非朝宗之服。钵盂非廊庙之器。军国异容戎华不杂。剔发毁形之人。忽厕诸侯之礼。则是异类相涉之像。亦窃所未安。檀越奇韵挺于弱年。风流迈于季俗。犹参究时贤以求其中。此而推之。必不以人废言。贫道西垂之年。假日月以待尽。情之所惜岂存一己。苟吝所执。盖欲令三宝中兴于命世之运。明德流芳于百代之下耳。若一旦行此佛教长沦。如来大法于兹泯灭。天人感叹道俗革心矣。贫道幽诚所期。复将安寄。缘眷遇之隆。故坦其所怀。执笔悲懑。不觉涕泗横流矣。
桓太尉重答远法师书
  知以方外遗形故不贵为生之益。求宗不由顺化故不重运通之资。又云。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若如来言。理本无重。则无缘有致孝之情。事非资通。不应复有致恭之义。君亲之情许其未尽。则情之所寄何为绝之。夫累着在于心滞不由形敬。形敬盖是心之所用耳。若乃在其本而纵以形敬。此复所未之喻。又云。佛教两弘亦有处俗之教。或泽流天下道洽六亲。固以协赞皇极而不虚沾其德矣。夫佛教存行各以事应因缘有本必至无差者也。如此则为道者。亦何能违之哉。是故释迦之道。不能超白净于津梁。虽未获须陀。故是同国人所蒙耳。就如来言。此自有道深德之功。固非今之所谓宜教者所可拟议也。来示未能共求其理。便大致慨然。故是未之喻也。想不惑留常之滞。而谬情理之用耳。
集沙门不应拜俗等事卷第二
故事篇第一(下)
  论晋庐山远公沙门不敬王者论一首(并序)。
  诏伪楚桓玄许沙门不致礼诏一首。
  启侍中卞嗣之等执沙门应敬奏四首(并桓楚答三首)夏赫连勃勃令沙门致拜事一首。
  事宋孝武帝抑沙门致拜事一首齐武帝论沙门抗礼事一首隋炀帝敕沙门致拜事一首(并大兴善寺沙门明赡答)。
  论洛滨翻经馆沙门释彦琮福田论一首(并序)
晋庐山释慧远沙门不敬王者论一首(并序)
  昔咸康中。庾将军疑诸沙门抗礼万乘。至元兴中。桓太尉亦同此议。于时朝士名贤答者甚众。虽言未悟时并互有其美徒。咸尽所怀而理蕴于情。遂令无上道服毁于尘俗。亮致之心屈乎人事。悲夫。斯乃交丧之所由。千载之否运。深惧大法之将沦。感前事之不忘。故着五篇究叙其意。岂曰渊壑之待晨露。盖是申其罔极。亦庶后之君子崇敬佛教者。或详而览焉。
  在家第一。
  原夫佛教所明大要。以出处为异。出家之人凡有四科。其弘通利物则功侔帝王。化兼治道。至于感俗悟时。亦无世不有。但所遇有行藏。故以废兴为隐显耳。其中可得论者。请略而言。在家奉法则是顺化之民。情未变俗迹同方内。故有天属之爱。奉主之礼。礼敬有本。遂因之而成教本其所因则功由在昔。是故因亲以教爱。使民知有自然之恩。因严以教敬。使民知有自然之重。二者之来寔由冥应。应不在今则宜寻其本。故以罪对为刑罚。使惧而后慎。以天堂为爵赏。使悦而后动。此皆即其影响之报而明于教。以因顺为通而不革其自然也。何者夫厚身存生以有封为滞累。根深因在我倒未忘。方将以情欲为苑囿声色为游观。沉湎世乐不能自勉而特出。是故教之所检以此为崖。而不明其外耳。其外未明则大同于顺化。故不可受其德而遗其礼。沾其惠而废其敬。是故悦释迦之风者。辄先奉亲而献君。变俗投簪者。必待命而顺动。若君亲有疑。则退求其志以俟同悟。斯乃佛教之所以重资生助王化于治道者也。论者立言之旨。貌有所同。故位夫内外之分。以明在三之志。略叙经意宜寄所怀。
  出家第二。
  出家则是方外之宾。迹绝于物。其为教也。达患累缘于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于禀化。不顺化以求宗。求宗不由于顺化。顺化则不重运通之资。息患不由于存身。存身则不贵厚生之益。此理之与形乖。道之与俗反者也。若斯人者自誓始于落簪。立志形乎变服。是故凡在出家。皆遁世以求其志。变俗以达其道。变俗则服章不得与世典同礼。遁世则宜须高尚其迹。夫然。故能拯溺俗于沈流。拔玄根于重劫。远通三乘之津。广开天人之路。如令一夫全德。则道洽六亲泽流天下。虽不处王侯之位。亦已协契皇极在宥生民矣。是故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违其孝。外阙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从此而观。故知越化表以求宗。则理深而义笃。照泰息以语仁。则功末而惠浅。若然者虽将面冥山而旋步。犹或耻闻其风。岂况与夫顺化之民尸禄之贤。同其孝敬者哉。
  求宗不顺化第三。
  问曰。寻夫老氏之意。天地以得一为大。王侯以体顺为尊。得一故为万化之本。体顺故有运通之功。然则明宗必存乎体极。求极必由于顺化。是故先贤以为美谈。众论所不能异。夫众论者则义无所取。而云不顺化何耶。答曰。凡在有方同禀生于大化。虽群品万殊精粗异贯。统极而言。唯有灵与无灵耳。有灵则有情于化。无灵则无情于化。无情于化化毕而生。尽生不由情故形朽而化灭。有情于化感物而动。动必以情故其生不绝。其生不绝。则其化弥广而形弥积。情弥滞而累弥深。其为患也。焉可胜言哉。是故经称。泥洹不变以化尽为宅。三界流动以罪苦为场。化尽则因缘永息。流动则受苦无穷。何以明其然。夫生以形为桎梏。而生由化有化以情感。则神滞其本而智昏其照。介然有封。则所存唯已所涉唯动。于是灵辔失御生涂日开。方随贪爱于长流。岂一受而已哉。是故反本求宗者。不以生累其神。超落尘封者。不以情累其生。不以情累其生则生可灭。不以生累其神则神可冥。冥神绝境。故谓之泥洹。泥洹之名岂虚称也哉。请推而实之。天地虽以生生为大。而未能令生者不化。王侯虽以存存为功。未能令存者无患。是故前论云。达患累缘于有身。不存身以息患。知生生由于禀化。不顺化以求宗。义存于此。义存于此。斯沙门之所以抗礼万乘高尚其事。不爵王侯而沾其惠者也。